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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胁方方生命的大字报,已涉违法犯罪,警方应主动立案

公权机关更应该主动出击,在维护具体公民的生命安全的同时,维护好正常的公共安全秩序和社会稳定。

文/成都 朱达志

 

虽然简体中文网络上的“大字报”从未绝迹,但是四五十年前泛滥成灾的那种实体“大字报”,这些年也确实没再出现。

但殊不知,就在前天,久违了的纸质大字报又出现在了武汉街头。只不过,这次针对的不是“走资派”,而是作家方方女士。

4月14日,距离武昌法院两公里左右的大东门公交站台的玻璃上,惊现一张手写体“大字报”,标题为“告方方書”。其中不乏繁体字,我猜它应该是出自一个老年人之手;而从它的遣词造句的质量看,那人的文化水平应该比较低下;至于它所表现出来的价值观嘛,就更是等而下之了。

更重要的是,那张大字报明明白白地对方方发出了死亡危险,已非常明显地触犯了相关法律条文,危害了公共安全,在我看来已经涉嫌违法甚至犯罪了。


请看上面这张“告方方书”。一共两段内容,笔录如下(完全实录,包括标点符号):

吃人血馒头方方,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享受着国家体制内种种优好的福利和待遇,却干着严重伤害构陷国家的事情,不用方方你问我是谁,我知道我是谁,我只是一个乡下农人《昨天还在农田里播种花生》,尽管如此,但是,这不能妨碍我来武汉以流浪的方式对方方你进行憎恨和愤怒的表达和讨伐。

我强烈的要求方方把自己的全部财产毫无保留的拿出来回还给国家,然后削发为尼或者以死的方式向国人悔错谢罪。否则,我个人将会以中华民族那种古朴的侠义方式对方方进行文攻武伐。

这篇“大字报”出笼后,不少人发帖或跟帖予以批评。大多数人还是很反感这种早已被法律禁止的“批判”形式;有人明确表示这种方式“不妥”;也有人表示它已涉嫌违法犯罪,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方方本人则在昨天的微博上写道:

如果他写的是“民主自由”或是“官员公布财产”,他多半昨晚已在派出所了。但他针对和威胁的对象是我,这跟网民骂我一样,他和他们都不需要付出代价。警方也不会介意他是否对一个公民构成人生威胁。这也是我对此世道抱以期待的同时,又有着更多悲哀的原因。

从这段文字看,方方还是太过温和。来看看现行的相关法律条文吧。

《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规定:有下列行为之一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

(一)写恐吓信或者以其他方法威胁他人人身安全的;

(二)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

(三)捏造事实诬告陷害他人,企图使他人受到刑事追究或者受到治安管理处罚的;

(四)对证人及其近亲属进行威胁、侮辱、殴打或者打击报复的;

(五)多次发送淫秽、侮辱、恐吓或者其他信息,干扰他人正常生活的;

(六)偷窥、偷拍、窃听、散布他人隐私的。

“大字报”的作者明确要求方方“以死的方式向国人悔错谢罪”,否则他就“会以中华民族那种古朴的侠义方式对方方进行文攻武伐”,说白了就是,方方不自杀他就要去杀方方。这当然是赤裸裸的死亡威胁。

连带其他内容,很明显,“大字报”作者至少已经涉嫌违反上述法条的第一、第二项规定。并且,作者的行为已经对方方的生命构成了现实威胁。所以我认为,方方是可以报案的。

而鉴于那张大字报是贴在车水马龙的公共场所,有可能甚至已经对公共安全和社会秩序造成危害,涉嫌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条有关寻衅滋事罪的相关规定,所以即便方方不报案,公安机关也应该主动介入,予以立案。

更何况方方日记事件现在已经成为一个非常火爆的舆论事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针对方方本人生命安全的“大字报事件”,公权机关更应该主动出击,在维护具体公民的生命安全的同时,维护好正常的公共安全秩序和社会稳定。

但是,截止这篇短文杀青之时,事件已过去两天,我仍然没有看到有关部门的表态和行动,故而颇感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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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日记接龙之11: 方方说的真话,他们不爱听

江棋生近照

对真话的肯定,都有一个隐含的前提,一个不可或缺的硬核前提,那就是,自己怎么想就怎么说,但是,说的必须是人话。

一句真话,比整个世界的分量还重。

文/江棋生

 

我没有读过方方的任何文学作品。但是,我读完了方方的60篇封城日记;也读完了每篇日记后的网友留言。现在,我也来写一篇方方日记读后留言。

为什么方方日记那么受欢迎?华中师范大学国学院院长唐翼明先生说:“一句话,讲真话。”

什么叫讲真话或说真话?巴金先生说:“我所谓真话不是指真理,也不是指正确的话。自己想什么就讲什么,自己怎么想就怎么说,这就是说真话。”

真话的分量有多重?索尔仁尼琴说:“一句真话,比整个世界的分量还重。”

我连发三问,并引述三位先生对说真话的看法,目的是想强调我的如下认知——我认为,三位先生对说真话的肯定,都有一个隐含的前提,一个不可或缺的硬核前提,那就是:自己怎么想就怎么说,但是,说的必须是人话。

基于上述前提,让我们来逼视一下沈阳太原街上杨妈妈粥店的店长。那位店长“自己想什么就讲什么,自己怎么想就怎么说”,于是就挂出了大幅标语:“热烈祝贺美国疫情!祝小日本疫帆风顺长长久久!” 店长先生并没有说假话,他说的就是心里话。然而,人们能称那位店长在“说真话”吗?不,不能。那位店长对别人的苦难如此幸灾乐祸,完全丧失了起码的同情心和同理心,他说的不是人话,而是人渣话,简称“渣话”。无疑,决不可把说渣话的人,称为说真话的人。一句渣话,比屁还轻。

走笔至此,我不得不再次提到鲁迅的一篇散文——《立论》。在那篇文章中,鲁迅讲了个小故事:一家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全家都非常高兴。满月的时候,主人迫不及待地抱出来给客人看。客人中恭维“这孩子将来要当官的”和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都得到了一番感谢。有个客人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他于是得到了一顿痛打。

不少人据此得到的结论是:瞧,这就是说真话的代价。对此,我不能苟同。

那位客人“自己怎么想就怎么说”,还说出了货真价实的“正确的话”,然而,人们能把他称为说真话的人吗?不,不能。说那句话的人(我假设他精神正常),情商归零:在别人孩子满月的时候,他居然说出不见一丝人间常情和真情的话,一句没事找抽的作死话!自孩提时代起,我就不爱说恭维话。但是,一般的恭维话,不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恭维话,仍不失为质地偏差的人话。而那位客人的恶语,不是人话,近乎渣话。

回到我在文中的第一问“为什么方方日记那么受欢迎?”这个话题。除了唐翼明至为简明地说了三个字外,我还见到:南京大学丁帆教授给出了贴切的点评;阎连科、戴建业、冯天瑜、徐景安、刘川鄂、陈家琪、梁艳萍、苗怀明……说了中肯到位的话。我更见到:成千上万子夜无眠的网友,在残冬吞噬春意的凌晨星空下,在他们的潸然泪目中,留下了发自内心深处的肺腑之言。我,不能答得更好。

那么,为什么60篇方方日记中,大半被删、小半存活?为什么在《观察者网》及类似的网站上,对方方日记全都是差评、恶评?为什么“恨她的人,骂她的人,不屑她的人,不可枚数”?

仿唐翼明之简明,我的看法是:一句话,方方说的真话,他们不爱听。

方方说真话,揪住“瞒”不放,“瞒”的兄弟“删”就迅速上场了。在物理学超弦理论所限定的十一个宇宙维度中(十个空间维,一个时间维;二湘的空间宝贵的十一维,超生了),腾挪变维,“删”弟如影相随:日记一篇篇被删,有一天,一下收到三个删帖的通知。怎一个删字了得?

方方说真话的尺度稍微放开了一点,“瞒”的另一位兄弟“封”,就厚颜出面了。方方日记本来是在她的微博上发的,李文亮医生去世那天,她的微博被关两周,封号禁言。

不必讳言,如果方方说真话的尺度再放开一点,那么,还有一位“瞒”的兄弟“训”,就会走上前台。方方会被有关方面或警方“请”去,接受训诫,责令闭嘴。借用一位网友的话,这就叫:你要交代,给你胶带。

如果方方答复“不能”、“不明白”,回到家里干脆放胆说真话,那么,最后一位“瞒”的兄弟“关”,就将赫然亮剑。在当代中国,以言治罪、把说真话的人关进班房这件事,一点儿也不梦幻。不是连鲁迅都不能幸免么?王诚不是早已在大声嚷嚷方方“颠覆国家政权”了吗?

再把话说透一点。在先前的极权社会,“瞒”还有一位最蛮狠的兄弟,它叫“杀”。3月5日方方日记里提到的遇罗克,就是因为说真话表达自己的人权觉悟,而被它残忍地夺去了年仅27岁的宝贵生命。那个年代,如果你说了官家不爱听的真话,而且抓进去后坚不认错、拒不认罪、死不低头,那么,纵使你像九头鸟那样有九颗高贵的头颅,也会被统统剁掉。

方方说真话,网友留真言。少数留言的尺度,已超越了方方的文字。不过,方方和网友终究没想、也没有惹毛和逼出“训”“关”两兄弟,尽管张宏良等人已然咬牙切齿,恨不得要将被其诬为“阶级敌人、文化汉奸”之方方活活埋掉。在长达60天的日日夜夜里,方方和站在她身前身后的千千万万网友,与“删”“封”两兄弟大战60回合,演绎了一场不期而遇的2020庚子大博弈;中间和王诚、齐建华、张颐武及假冒高中生的抠脚大汉等也过了几下招。在这场堪称自媒体时代奇迹的交锋中,卓越的记录者方方“用自己的文字和情怀打动了千万人心,也连接起千万人心”。然而,我必须坦言:最为触动我的心弦、也是最使我感佩的,是许许多多普通网友的精彩留言。他们说真话,说实话,说人话;且因良知之殷、三观之正而说得超乎想象的好!

方方日记和网友留言,不经意间成了时代画面的重心。与方方日记相比,与网友的留言相比,那些以“瞒”、“删”、“封”、“训”、“关”五兄弟为坚强后盾的官媒,除极少数例外,都令人鄙视,轻如鸿毛。

最后,我想把我3月12日自己日记中的一首诗,用作这篇留言的结束语:

艾芬发哨文,
一秒一枯荣。
网管删不尽,
接力催又生。

-2020年3月27-29日 于北京家中

作者简介: 江棋生:方方日记读者。一个方方的同辈人,一个多年顾不上读文学作品,但却每天不能不读方方日记的人,一个只想说真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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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日记接力之9:母亲,留在了2020年立春这一天

方方日记

我的母亲,留在了2020年立春这一天。那个追着殡仪馆的车,悲凄地喊着妈妈的女孩,又何止她一人。

母亲,留在了2020年立春这一天

文/绿蔷薇

 

前天,我接回了我的母亲,并带着她回到了老家,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我想,母亲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从母亲离开我们的那天晚上开始,我就想用文字记录下这段时间的经过。只是觉得每次回想,都会痛彻心扉,加上家里还有老父亲需要安慰照顾,一直没有成文。这段时间,方方老师的日记,是我最大的精神支柱。我想,文字是真实情感的表达,比起空洞的讲述,要深厚得多。

知道母亲不舒服,是在元月10日那天,我从深圳出差回来的晚上。我们刚买了新房,原计划当天搬家。她不忍扫兴,强撑着精神和我们一起搬了过去。她主要觉得头晕,乏力。我想着估计晚上没睡好吧,新家里有暖气,可以让母亲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了。

但第二天母亲开始发烧了,37.8度。我说服母亲,到家对面的医院去做个检查。周日的上午,普爱医院呼吸科人满为患。我当时想,人们的工作都挺忙的,只有周末有时间看病。母亲检查了血常规,咽拭子,心电图及大小便,但都正常,包括体温在内。大夫忙得够呛,她只开了点抗病毒的药给我们。门诊里不时有些病人等得焦急,她还要帮助调解,那层薄薄的蓝色口罩外,眼里写满了疲惫。

吃了一天的药,妈妈说她精神好多了,她要去菜市场给她最爱的外孙买点新鲜食材。好久没陪母亲逛市场了,我挽着她,高高兴兴地,好像又回到了小女孩的时候。途中,母亲告诉我哪家摊主菜新鲜,哪家摊主人缘好。想来,那是我最后一次陪母亲逛菜场了。

然而好景不长。母亲晚上又发烧了,并且还有些腹泻。我挂了协和消化科的号,但母亲坚决不去。我知道,她不想耽误我的工作,也心疼看病的钱。

元月17号早上,母亲实在拗不过我,答应再去普爱。这次呼吸科有两个医生一起在看门诊,我注意到他们戴的不是普通口罩。患者比上次还要多。好不容易排队做完CT,我把结果拿给医生看时,他说了一句,就怕这个。他说最好住院,但住院部已经满员。最后,他开了两天抗生素,在门诊点滴。静脉注射室里,只有两个护士,排队打针的患者,队伍已经快排到门诊大门口。我意识到不妙,给母亲买了护理口罩。那个时候,手机新闻里偶尔弹出的关于华南海鲜市场的信息,并没有引起我的关注。

小年,本来约好妹妹一家过来吃年饭。母亲自CT确诊是病毒性肺炎后,就一直住在老房子里,并且坚持自己单住。还好在同一栋楼,但除了送饭,她不让我们靠近。小年饭,母亲缺席。妹妹一家回去的时候,我看到母亲在阳台上目送了好久。她后来给我发信息,说她一定好好吃饭,争取早点痊愈,大年三十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

两天的输液打完了。再来开处方时,遇见了第一次看病的大夫。她看了母亲的病历,说发烧时间太长,必须住院治疗。她马上联系了住院部,并告知我们只要有床位出来,就会联系我们。幸运的是,当天下午我们就收到了住院部的入院通知。后来,当目睹门诊和急诊患者为了一张病床求救无门的人间炼狱,我觉得这是母亲唯一的幸运。

但是,直到母亲住院的时候,我还没能把母亲的病和华南海鲜市场及新冠病毒联系起来。母亲本本分分,既不吃野味,也没有去过华南海鲜,她不可能得这个病。

疫情早期,病房并没有封闭。但母亲坚决不让我们陪护。我深知母亲脾性,不敢违拗她。第二天,她一早就电话给我,病房又加了两张床,是一对母女。她再三强调不准我们任何人到病房来,如果要送饭,她自己到门口等。通话的时候,就听到她在不停地喘气。

父亲熬了汤,我给母亲送过去。但母亲不在病房,问过护士才知道,她拍CT去了。护理部实在人手不足,她是一个人去的。我赶紧跑到CT室。远远地,我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捂着胸口,憔悴而痛苦。我轻轻地喊了她一声,慢慢走近她。她看到我,焦急大吼:不要过来,给我回家去!那声音,像是使出了全部力气。我停住脚步,不忍再去看她的表情。一转身,眼泪就掉了下来。估计妈妈那个时候,已经知道,她患的不是普通肺炎。

武汉封城了。超市人多价高。医院打来电话,说母亲情况不太好,要上高流量氧。我慌忙着带上钱,也不敢跟父亲说,直奔医院。母亲小小的个子,闭着眼睛蜷曲着卧在床上。我不敢和她说话,担心她看到我后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在病危通知上签字时,我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我乞求医生,一定要帮助我们救她,不管需要花多大代价。

丙球蛋白从母亲住院那天就开始用,是到处药店搜罗来的,我甚至去了武汉生物制品研究所。只要对母亲的病有好处,只要我能买到。我开始怀疑母亲是不是患上了新冠。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开始正视这个病。之前,我们都认为,它离我们很远。

大年三十,病房全封闭了。我在电话里乞求医生,请他帮助带点年饭给母亲,好心的医生答应了。但后来才知道,母亲并没有吃。

元月28日,母亲做了核酸检测。结果第二天就出来了,阳性。这个消息是母亲的管床医生告诉我的。她和她的同事们,也都对这个病充满未知和恐惧,但她们依然没有退缩。感激她们。

母亲越来越虚弱。电话里,她不停地喘气,但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你们不要到病房来。我只能不停地鼓励她。语言都是苍白的,我要想办法去病房照顾她,不管她如何反对。我乞求医生让我来照顾母亲,他们最后同意了,但防护得自己做好。

一直以来,防护用品都是紧缺的。我们连N95口罩都买不到,更别提防护服。我穿上最紧身的棉袄,戴上护理口罩。为了让母亲放心,我还戴了浴帽。

病房里,母亲蜷缩着,一动不动。我上前喊,妈妈。母亲慢慢地转过身,胸口开始不停起伏,仿佛每一个动作都牵动全身。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看了半天,确定是我,下意识想伸手拉我,但立即又缩了回去,放在另一只手的静脉扎针处。她喘了粗气,断断续续地说,你赶快走,你要不走,我就拔针。我退后了几步,说,您看我的防护都做到位了,没有关系,就让我照顾您吧。母亲瞪着我,眼里充满血丝,大吼,你赶紧走!她的胸口起伏更剧烈了,旁边的监护器发出了尖锐的叫声。我赶紧喊来护士,并退出门外。在门口,我只能远远看着,看着护士调试机器,帮助母亲重新躺好。

不知站了多久,母亲慢慢平静了下来。我只能再次乞求医生,请他们帮助照顾我的母亲。我甚至差点下跪。好心的医生安慰着我,我也知道,这么多的病人,他们照顾不过来。等走出医院,我才发现,我把自己的手抠出了几个血洞。

2月2号,初九了。我每天都会在下午打电话到医院,向医生了解我母亲的病情。现在援鄂的医疗队来了,大大缓解了医疗人员和物资的紧张。母亲所在医院是武汉第二批定点医院,当时的援助队伍来自浙江宁波。前一天晚上在和母亲的电话里,她还断断续续地说,等她好了,一定要好好感谢这些好心又勇敢的人。但那天中午却收到了医院的电话,说母亲情况危重,需要上无创呼吸机。

我带着四处筹来的丙球蛋白,在病房门口等到了来自宁波的杨主任,想进一步了解母亲目前的情况。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请求主任能让我再次进入病房看看母亲。我想,母亲应该有很多话要跟我说,比如病房里她是怎样独自熬过的这十多天,比如她肯定想像以前一样,让我挽着她,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听她说话。但是,主任坚决地拒绝了我,并强调她们一定要按甲类传染病进行预防和控制。也许主任不忍看到我乞求的可怜的眼神,她答应晚上让值班医生到母亲病房里和我视频连线,让我可以在手机屏幕上见见母亲。

晚上,我准备好的很多话,在手机接通看到母亲的时候,都没有了,只剩下眼泪。我的母亲,瘦弱的身体已经被病魔折磨得没有力气。她戴着面罩呼吸,不能讲话,但她的手却一直挥舞着,我知道,那是她想再一次将我抱在怀里。除了流泪,我只能不停地鼓励她,哪怕这些话很苍白。

我的父亲,我一直忽略的父亲,在拿起手机开始,就不停地喊着母亲的名字,甚至连手机都拿不稳。我知道,沉默的父亲,温和的父亲,在用他的方式,鼓励着和他一起走过四十年的老伴。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我终于找到了专门负责丙球蛋白的销售人。价格虽然高,但至少不会担心买不到了。上了呼吸机后,主任说需要将母亲丙球的剂量加大。2月3号我刚将买到的丙球送到病房门口,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电话那头,母亲还是戴着呼吸机,只能呜呜地发出声音。但,我知道,她仍然在说,你就在家里,不要来医院。她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我流着眼泪,不停地点头说好。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母亲已经预料到了什么,她在告诉我,不管怎样,都不能来医院。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母亲的声音。我的母亲,到了最后时刻,想着的还在我们的安危。

2月4号,立春。万物复苏。我收到了医院的电话,母亲在抢救。我慌乱无措,和妹妹在医院大门外。但是我们除了焦急等待,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不敢給医生打电话,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但,我们还是等来了噩耗。

我的母亲,留在了2020年立春这一天。那个追着殡仪馆的车,悲凄地喊着妈妈的女孩,又何止她一人。

夜,很黑,很长,整座城市静寂着,等待天亮。

天堂里,有鲜花,还有阳光。我知道,您一定在微笑着,看着我们,就像和我们在一起一样······

 

作者简介:绿蔷薇,坐标武汉硚口区,武汉疫情最严重的区域之一。方方日记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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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水:攻击方方最出名的四个人

在2020年的那场大灾难之中,你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多年以后当我们面对孩子们真诚的提问,有的人也许现在就已经准备好了答案:“我疯狂地攻击了方方。”

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如同这场疫情;这是正在发生的事情,正如疫情远没有结束。

文/唐山水

 

过去的两个月,不断有文章讨论作家方方武汉日志中记录内容的真实性及引发的各种争议。在唐山水先生的这篇文章中,将其中引起争议最多的四位批评者以及他们的言论做了一番整理。其中一句话每位读者都会认同:“你必须为你的言论负责”。本文将四位批评者文章中争议较大的部分记录下来,留待后来人阅读、思考与评说!

方方日记尽管已经于3月24日终结,但对作家本人的争议似乎才刚刚开始。总有一些人看方方不爽,仿佛方方把他家孩子扔井里了,把他家祖坟挖了,对她进行疯狂攻击。其中有四个人,对方方的攻击最厉害。那种冲天怒火,刻骨仇恨,令人不寒而栗。

师伟

师伟之所以成名,是因为攻击李文亮的一篇文章,他称李文亮是是“谣棍”,“无视工作纪律的表现被人利用,营造出混乱的局面,客观上干扰了防疫”。然而,就是这样一篇颠倒黑白的文章,浏览量千万+,点赞9.2万+,读者打赏3190次

也许是尝到了甜头,他又把目标对准了方方。在这篇名为《方方之恶》的文章开头,师伟就杀气腾腾:

我就直说吧,方方其实是个前台打手,帮幕后黑手干扰防疫、从而达到给中国捣乱的目的!这不是偶然现象,官方的《长江日报》已经把武汉比作奥斯威辛了——
国家怎么养了你们这样的王八蛋!
师伟还总结说:
方方写的东西基本是这样的——
1、死咬人祸而非天灾
2、反复强调信息不透明
3、没能救到的人=政府杀死的人
4、攻击一切乐观主义,无限放大微观悲剧
5、解构英雄主义,割裂英雄与政府
6、着力塑造“反抗者悲剧”
即使如此,师伟还不解气,在文章最后直接骂方方:贱人、贱人、贱人!

《长江日报》推出的那篇文章反响如何,奥斯维辛集中营是怎么回事,师伟心里难道没有一点逼数吗?是因为无知,还是反智主义导致思维混乱?

吴鹏飞

吴鹏飞的成名作,是编造了《独家喜报:李跃华夫妇受韩国邀请前往抗疫,即将代表国家出征邻国》的假新闻。尽管这篇文章比“冠状病毒是美帝在军运会投放的”之类的消息更不靠谱,但并不影响吴鹏飞先生一夜成名。

尽管编造了弥天大谎,但这位吴鹏飞并没有丝毫收敛,在近期推出的《方方和乔建华,到底谁更害怕》的文章中,吴鹏飞写道:

方奶奶,你以为你的糖衣炮弹十分妙哉,你以为你的心思可以瞒天过海,这是妄想,你必须为你的言论负责。这不是文学创作,这是赤裸裸的煽动人民与政府对立,你扮演了一位公共言论者,可是你核实事实、言之有据的工作做得太少、太差,你的很多文章漏洞百出。
曾经有个叫王林的人,本来是魔术师,他跨界到气功界,和你一样起初非常成功……

就像骗子永远不会说自己是骗子,反而经常诬陷别人是骗子一样。明明是吴鹏飞在李跃华医生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李跃华包装成王林那样的神医,现在又嘲讽方方老师是“王林”。

齐建华

这位齐建华尽管名不见经传,但是在攻击方方,也是不惜余力。他在《察网》上发表了名为《一部恶意满满的“封城日记”》的文章,如此评价方方:

她网络玩得很溜,遇事就组织水军吹捧自己,煽动粉丝造势,意图胁迫相关部门妥协,带有浓浓的文革遗风。她的代表作品《车欠土里》,是一本写新中国土改过程中一个地主家庭惨状的小说,表现出来的是对土改和政府的强烈仇恨,引起过很大的争议。

她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作家,前面各种渲染悲情都是铺垫,是一种造势。她的落脚点是让政府背锅。有错要背,没错编个错也得让你背。这才是她的目的。

在这次疫情爆发之后,她这种恨意逐渐显露出来。她把疫情归结为专家的撒谎、推诿、欺瞒,归结为政府部门不负责任、视人命如草芥;

她煽动不满情绪,组织水军造势施压,要相关人员谢罪、辞职;

她要政府谢恩,跪在地上请罪。事实上,她口口声声要谢罪、辞职的领导,多数早已经被免职了;一些医院领导已经在抗疫过程中以身殉职了。

她还是一个名符其实的老赖.

文章的最后,还对方方提出“四要四不要”:一要光明正大,不要吃人血馒头;二要心怀善念,不要心存恶念;三要谦虚谨慎,不要傲慢无礼;四要守法守规,不要违法犯罪;

也许这位齐先生谎言编的太离谱,连方方本人都忍不住了,专门在3月19号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就叫:《我虽已退休,但是打场官司的精力还是有的》。在日记最后,方方写道——

写到这里,朋友转来“察网”上一篇文章,名为“一部恶意满满的《封城日记》”,作者叫齐建华。我在这里先要发一声警告:齐先生,你骂我没有问题,但你涉嫌造谣和构陷了。我建议你自己最好删除并公开道歉。如你不删除不道歉,我将通过法律手段来解决。包括“察网”,你天天发表骂我的文章,都没问题。但你刊登齐建华这种公开造谣和构陷的文章,不管你有多大的背景,不管有多大的官为你撑腰,不管你的后台有多么强大,我自然是要连你一并告的。

中国是法治社会,我容你们恶意骂我,是我的宽容,毕竟这只是你们的品质问题。但如造谣和构陷,则涉嫌违法。在此,特提醒“察网”和齐建华先生:请自己搞定自己,不然法庭上见!君不见,武汉马上开城。我虽已退休,但是打场官司的精力还是有的。

第二天早晨打开“国内知名的爱国门户”“察网”,寻找齐建华的这篇文章,显示“该内容已被发布者删除”。齐先生要是个爷们,为什么自删文章?

王诚

北大在很多国人眼里,神圣庄严。但是这位北大的王诚博士,真让人开眼界了。王诚是湖南人,自称是“北京大学哲学博士,金融专家、青年作家、哲学家、非典型大中华主义者”,2001年完成40万字处女作《2020年超越美利坚论中华民族在21世纪初的三大历史使命》,完爆国内著名经济学家。

他对方方的攻击,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

我强烈建议公安检察部门,依据有关法律规定,以颠覆国家政权罪调查方方,与境外势力有着何种程度的勾结,与资本集团存在着何种利益共生关系。她领取三份高薪是否涉及职务犯罪,她的五套别墅是否构成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对于这些问题一查到底,反腐败不能只反共产党的干部,党外的干部犯罪,必须一视同仁,否则就是对党员干部的歧视和不公!

对此,方方在日记中这样回复:

我身后当然有大背景!而且是巨大无比的背景!他的名字叫常识。常识,这正是你和你的极左伙伴们所缺少的。跟常识相比,官再重量,也是枉然。他若不尊重常识,就什么都不是!

此处友好提醒一下博士:对外介绍自己,别再提北大。北大是个好学校,我祖父也是北大毕业的。别让你的校友们看了你着急,并替你难堪。另外,自己去删掉什么三份高薪五套别墅一类的话吧。这是货真价实的造谣哦!讲老实话,你不删我也不在乎。我若去法院告你这种活宝,还真有点对不起自己。

顺带再说几句:你怎么会以为你们几个网站加一伙极左分子,或再联合几个退休高官,就能把经历过文革浩劫的社会再拉回到文革中去呢?你们怎么可能扭转中国改革开放的局面呢?你们又怎么可能阻挡得住中国融入世界、共同前进的步伐呢?看你们那些烂文章,逻辑混乱,词句不通,你们怎么还好意思左!真是不怕天下笑话!

有句老话:天命有归,又岂是人力可挽!继续改革,继续开放,继续推动社会进步,继续提升文明程度,继续让百姓拥有平静安宁的生活,继续让中国更加强大,这就是我们大家的天命!一一我这些都是正能量的话吧,博士!

查理·芒格有句名言:“手中有锤子的人,把世界上的一切都看成是钉子。”这些人除了攻击方方,还攻击李文亮,韩红,钟南山……而且套路一样,都是无所不用其极。除了抹黑人格之外,没有其他逻辑可言

十万作家齐羞愧,更无一人是方方。方方不是完人,更不是圣人。她写的东西,只不过是自己认为值得写罢了。你可以不喜欢,甚至讨厌她的文字,但没必要上纲上线,给她扣上“美狗”这样的帽子。

一个知识分子的本能,不就是对苦难的悲悯,对不公的抗争,并且深信,他人的命运,其实与自己密不可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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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湘:方方日记编辑手记–美好的仗已经打完,有公义的冠冕为她留存

方方是这个时代的记录者,她用自己的文字和情怀打动了千万人心,也连接起千万人心。她为文学赢得了最纯正、最响亮、最清澈的声誉。

美好的仗已经打完,有公义的冠冕为她留存 方方日记编辑手记

文/二湘

 

去年五月,当一位老师把我介绍给方方老师时,我全然没有想到我会成为2020年武汉疫情一个重要记录的传播者。

我和方方老师并不是那么熟悉的朋友,或者说,我不能算她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我只是她的粉丝。微信连上后,我向她表达了一个粉丝诚挚的敬仰,她和我闲聊了几句,说她女儿的籍贯也是湖南。一点也没有架子,这是我对方方的第一印象。小时候看过她的《风景》,后来看过《万箭穿心》,又看过她那部下架的长篇,都非常喜欢,尤其是那个长篇,当时看了是颇有些震惊的。

说起来也是巧,那时候我的第一个中篇小说《白的粉》在《芙蓉》发表后,被《小说月报》《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小说选刊》等四个文学期刊转载,而方方老师的中篇小说《时于此间》也同时被这几家选刊转载,于是我的名字得以好几次荣幸地和方方老师同框。后来我的长篇小说《暗涌》出版的时候,我寄了一本给她。没想到她还真看了,还微信我说“小说很好看,语感相当棒,节奏控制得很好”,这对于一个文学新手来说,真是一个莫大的鼓励。

我的许多朋友是文学圈的,武汉疫情开始后,一些朋友,比如《长江文艺》的曾楚风老师和深海老师,张元珂老师都在转方方的微博,我看了几篇,觉得很不错,就问方方老师可不可以微信转载,她说没问题,我转了几篇,不过很快都被删了。李文亮医生去世那天,方方老师突然微信我说她的微博被关两周,问可不可以在我的微信公号上发,我没想太多,就回复她说可以。鉴于前面发的文章被删,我启动了一个没用过的小号开始发方方日记,前几篇都删了,有一篇只存活了一个小时。日记一开始也只是几万的点击,但是很快点击迅速增加,到现在每篇都是十万+的点击,点击量非常大,可以说成了一个现象。说起来,七维空间是从零开始的,没有一个粉丝,而后来就成了一块磁铁,迅速吸进了大量和方方日记同频的人,许多日记是一两个小时就达到了十万+的阅读量。写艾芬访谈被删那篇,35分钟就达到十万点击。

方方日记之所以流传这么广,我觉得有几个原因。第一就是日记的真实,方方日记是不同于主媒的声音,大家能从方方日记里找到真实的记录和对个体的关怀,那些小人物的困境和痛楚,她记录了下来,用一个作家特有的悲悯和感怀。第二,日记无疑给大家提供了一个宣泄的途径,许多篇日记我是含着眼泪看完的。而那些在疫情中遭遇了不幸的家庭和无数个困守在家中的人们,他们的痛苦需要一个情绪出口,他们从方方日记里找到了慰藉和共情,也就是一位读者说的呼吸阀。第三就是日记间接起到了一种舆论监督的做用,做得不好的地方,说出来,才能改善这个机制,大家转发是觉得有必须要一起追责,一起深挖到底。第四就是方方日记是一个传声器,这个传声器在“感谢长江日报”和“汉语的次生灾难”等几篇中达到了高潮,对于“感恩”对象的倒置,对于删帖的愤怒,方方表述得淋漓尽致,说出了大家想说却没能说出来的话,大家读了都觉得痛快。

方方的日记如她所述,原本是无心而来,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样目的和结构,就是一份记录。她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看,甚至一再表示不习惯这么多人看。日记一开始也比较私人化,比较散,但是逐渐成型,变得扎实。她也有意识地从她的医生朋友那收集一些信息。这个医生朋友其实是好几个人,而且不少是医院骨干,可以说是非常权威的。方方老师几乎每篇都有一个主题,关注非冠性危重病人,关注疫情遗留下来的孤儿,关注滞留在外地的武汉人,关注农民工返工,关注弱势团体,关注人道主义精神,批评形式主义,批评媒体人,批评删帖,等等,等等。而同时,方方日记也是一次普世常识教育。很多事情,就是常识,然而“越是常识,越能见智慧”。南京大学丁帆教授对于方方日记的点评非常贴切,这里摘录一段:“方方日记就是用一个个启蒙常识构筑了一篇篇实实在在贴近生活,贴近人性的文字,平常不过,平淡无奇,却句句都有穿透夜空,穿透灵魂,穿越人心的力量。”

关于方方日记的文学性的问题,方方老师说“我从来没有说这份记录是文学作品,它只是一份记录。而一个作家写的东西,也不见得每一个字都必须是文学。万一我写借条呢?”方方当然深知灾难文学需要一点时间反刍,需要一些时间的沉淀,她其实心里也很乱,她甚至自己连手中的中篇小说也没有办法写下去,唯一能做的就是记录。或许这种记录不够“文学”,但她其实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她没有顾惜自己的羽毛,她选择了发声,而不是沉默。她选择了诚实地述说,而不是不痛不痒地说几句。这更多是出于一种良知,出于一种本能,一种作为“方方”的本能。而这种本能是有迹可循的,方方就是这样的人,她一向就是如此敢言直言的。

虽然她自己不认为这是一个文学作品,但是这份类似于“安妮日记”的记录,其真切和悲悯,其鲜活和细致,其智性和深重,包括它广泛的传播和认可,其文学价值自会有来者评断,其文学地位,时间也会给出最好的答案。当然,这些,对于方方本人来说都不重要,就如她自己在一个访谈里谈到的“我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我。我自己活得自在就可以了。他们想怎么评就怎么评,也不关我的事。”我喜欢她的访谈,回答得干脆利落,又透着机智。我有幸看到她的一些没能发表的访谈,犀利,爽直,真是文如其人。

方方日记广泛传播后,有些人说方方成了全民英雄,成了唯一的声音。这真是匪夷所思,一直以来,对方方日记的态度就是分裂的,对方方日记的围追堵截也从来没有停止过,恨她的人,骂她的人,不屑她的人,不可枚数。

有人说方方自己不出力,尽添乱,没有看到那些在第一线付出的人。其实方方老师在日记里多次向医护人员,志愿者,警察,环卫工人等各种各样战斗在一线的老百姓致敬过,那些批评的人显然是选择性地忽略了她日记里积极肯定的一面。她写了那么多好消息呢。她也提到自己有腰椎盘突出,没有办法去做志愿者。看到那段解释,心里有些发酸,我的母亲也是这个病,严重的时候只能躺在床上,方方老师每天伏案,写日记到深夜,太不容易。还有人说方方日记全是负能量,这么说的人没有领悟到一个真正的作家的内涵。方方关注的就是小人物的命运,她在为那些不能发声的人说话,在把弱者的声音放大。如她所言:“记录有分工,吃菜也分大菜和小菜,有时候会像老母鸡一样,护着那些被历史遗弃的人事,被前进的社会冷落的生命。陪伴他们,温暖他们,鼓舞他们。”(2月17日)。

有人说方方都是在制造恐慌,恰恰相反,方方一直在日记里鼓劲,她大声疾呼:“我们绝不能恐慌或是崩溃。如果我们恐慌和崩溃了,他们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所以,再多凄惨的视频,再多恐惧的谣言,都不要恐慌,更不能崩溃。”(2月11日)。还有人说方方日记太片面。这的确只是她一个人的记录,她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性,”我是一个个体写作者,我只有小的视角”。她号召所有的武汉人都来记录,号召所有在武汉援助的医护人员都来记录。“无数个人的声音,才能汇集成这个时代的声音。”

3月8日,网络上突然全面对方方开火,各种责骂、批判、恐吓,举报汹涌而至。那之后,对方方的攻击就越演越烈。我在后台,也看到越来越多不堪入目的谩骂。方方老师的微博下,更是遍地横流,简直让人心惊胆战。好在方方老师有韧性,有信念,特别坚强,特别抗骂,特别能战斗,有武汉女人的硬气,毫不口软。对,她就是一个战士,全中国大概也只有方方,才能这么顽强又柔韧地坚持下来。现在,那美好的仗已经打完,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方方留存。

过去的近50天,每天快到午夜,方方老师会把日记传给我,我则快速编辑头一天已经做好的模版,然后迅速发出。有时候,我们会给方方老师提出一些小意见,别字或者是这个事实的准确性。方方老师有时候听取,有时候坚持。总的来说,她是个很有自己主见的人,也是个很好相处的人。题图都是用方方老师的相片,一开始我是从网上搜方方相片,后来方方老师发了一些老照片给我。我和方方老师有提到过打赏的事情,准备把打赏的钱捐出来,但是当知道微信规定打赏的钱不能用来捐赠,我们决定不放赞赏,也不放广告,尽管方方日记流量惊人。

文章发出后,我们会选择性地放出留言。每次留言都特别多,好几千条,很遗憾只能放一百条,我们只能精选。几乎每篇文章我们都放了不同的声音,真正理性的反对声音我们是会放出来的,不过大多留言都是支持方方的,反对声音是少数,而且,多是不堪入目的辱骂,实在不适合放出来,按比例也是支持的声音多。再说,为什么要把世界留给你鄙视的人?评论区的留言越来越精彩,很多朋友说在别的地方看了日记还要来这里,因为这里有理性和精彩的评论。

方方是人,不是神,我们清醒地意识到我们不是在造神(我们也没有那个能力),而是在传播不一样的声音。有一个留言说对方方日记的态度,就看得出他爱国多少,我是不赞成这个观点的。对方方日记的态度只是我们这个分裂的社会的又一个实证。我们不能以对方方日记的态度来简单分类,不能粗暴的非友即敌。即便是支持方方日记的人,也对方方日记某些言论持保留意见。日记的留言区能看到很多客观冷静的思考,包括对隐私的态度,包括对中医的态度,有许多不赞同方方的声音。其实,我们的老百姓是有判断力的,并不是全盘接受。有不同意见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只听得到一个声音。

日记发出后,我陆续收到了一些朋友的鼓励和支持,也收到了很多善意的提醒,当然,也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其实我也顾前瞻后,怕这怕那。文章一篇篇被删(有一天一下收到三个删帖的通知),七维两度被封,九维原来的号主要求收回公号,十维不能留言,文章后台发不出去,留言被封,一次一次的升维又降维,也曾让我退缩,让我沮丧失落。有一次,文章发出一个小时后就删了,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眼前的机器那么庞大,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蚂蚁。那篇文章被删后,方方老师说,那还发吗?我说,接着发。我是个有些拧劲的人。记忆最深刻的是那篇《错错错》一直发了十多次都没发出去。我只好发了个通知,“我尽力了”,结果很快就有读者在留言区留言,一个个接龙成了一篇完整的方方日记。特别幸运的是每次升维或者降维之前,我们都有备用空间可以启动,因为我们知道形势险恶,所以提前做好了跳维的准备。

中间又蹦出来不知道哪个好事者从网上凑的关于我的文章,大概是几年前的消息,居然都没有提到我最新的长篇《暗涌》。因为这篇文章,网上某些素不相识的人对我发起辱骂和无端指责,他们还编造了一些信息,制造了所谓的阴谋论。对此,我除了觉得莫名其妙,也觉得很不舒服。然而更堵心的是遭到熟悉的人的质疑和斥责,还有一些我的老读者因为我发方方日记,愤而退群。我觉得很难受,但是也只能表示遗憾。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无意中入场,根本没有想那么多,目的也不是某些人想得那么不堪。因为在做,就想着把这件事情做完,有始有终,是对方方老师信任的交代,也是对自己的交代。

我也越来越意识到自己是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记得有个读者留言“写什么留言,反正也活不过12个小时。” 我给他回复“当然要写,从无到无之间是我们共同的记忆和镌刻在心底的印痕”。有一句话说“勇敢不是不害怕,而是在恐惧下仍能往前”,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勉强算得上一个勇敢的人。其实,我做的都是非常普通的事情,但却需要鼓起勇气来做,不得不说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我一开始就是一个人在做后台编辑,后来有一次开会忙不过来请好友梅玫帮忙,她之后就帮着放留言,也就是大家留言中常见的小编。她是个非常尽职的人,有一次文章发不出去,发了一个非正式版本,她手动回复近千条读者留言告诉文章的链接。

发方方日记一个多月,辛劳有之,感动更是无尽。感谢朋友圈师友们的支持,感谢那么多热心读者后台留言给我鼓励和支持,谢谢你们,尤其是无私奉献的吉它木影,兔子和小七,我都记在心里了。也庆幸好运气一直陪伴左右,使我得以把方方封城日记发出来,虽然许多已经被删。最后一篇方方老师的题目是《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看到题目,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方方老师给了我太多的感谢,而其实是应该我感谢她,感谢她的这些记录,感谢她给了我这么崎岖而美好的发文经历。

疫情是个放大镜,我们看到了善,也看到了恶。那些编造谣言污蔑的人,那些用同样的头像,描述和相似的名字假冒N维空间的人,还有那些见利忘义的人,怎么说呢,有些人的确是没有底线的。顺便说一下,“二湘的N维空间”,是“维”不是“纬“,多一个字,少一个字都不是,N从六到十一,记住宇宙只有11个维度,超出11的都是冒牌货。

发日记这些天,一个深切的感受就是无论你做什么,总会有人质疑,清者在龌蹉的人的眼里永远无法自清,他们总能从你的文字里读出他们眼中的污浊(包括我这篇手记),那么,做就好了,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第二个深彻的感受就是独立思考在这里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因为独立思考的第一步是听到不同的声音,没有信息的触动,怎么能够引发思考?方方老师在做的,就是把这种不同的声音,把思考的必要性传递给大众。

第三,我深深感到文字是有力量的,文学是关照人心的,“它经常与落伍者、寂寞者和边缘人为伍,它关心和鼓舞那些为前进的社会所冷落的人。”这一次,方方用非虚构的文字实践着她的文学理念。方方是这个时代的记录者,是一个卓越的记录者,她用自己的文字和情怀打动了千万人心,也连接起千万人心。在文学越来越小众的今天,方方为文学赢得了最纯正最响亮最清澈的声誉。

短短60天,方方日记已成为一个热搜词,而我似乎也和方方日记挂在了一起。我无法深谙这其中的曲折和命运的旨意,我是个宿命的人,我深知自己不过是无意中被挑中,做了方方日记的一个后台编辑,一个微乎其微的注脚。方方日记已然成为这次疫情深重厚实,无可忽略的一笔,而二湘的N维空间,则是一个小小的底板,承载着这些日子里我们共同的悲伤、感动和反思。多年以后,当我们回答2020,我会想起在一个个空间里穿梭跳跃而发出的这份记录,至于这份记录将会折射出什么样的历史印刻,唯有奔流向前的时间之水才能做出最准确的回答。

最后,我借用作家林白写给方方的这首诗来完结这个手记:

终篇致方方
文/林白

多好啊,
六十篇
走过了七维到十一维空间的
漫漫长途。

从花朵到污血
张开被罩住的嘴
地上的事情
暗中的光。

大海以全部的力量,
无尽汹涌,
你一个人
劈开了这海。

封城的日子
一篇篇开向子夜
60篇
洁白、硬朗、携带阴影
我看见你持久的忍耐: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
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
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

而你离开海岸的时候,
大海还在那里咆哮。

(2020/03/25,晨,二稿)

 

作者简介: 二湘,毕业于北京大学和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现定居于美国加州。 二湘是近年来活跃于南加州华语文学创作圈及中国文坛的青年女作家,写作题材跨现实和科幻领域。著作包括长篇小说《狂流》,《暗涌》;中篇科幻小说集《重返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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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我的南京爷爷汪辟疆

因为父亲从没有提及过我的祖父,故而我小时候都一直以为南京爷爷就是我的爷爷。及至许多年后,才晓得南京爷爷汪辟疆是我祖父的哥哥,而我的祖父汪国镇则在很久以前即被日本人杀死了。

我的南京爷爷汪辟疆

文/方方

 

南京爷爷在我心目中永远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才四岁。那是1959年的夏天,已经在武汉定居的父亲和母亲利用暑假之便,带我和三个哥哥回南京探望爷爷和婆婆。那时爷爷一家还住在晒布场5号。因为父亲从没有提及过我的祖父,故而我小时候都一直以为南京爷爷就是我的爷爷。及至许多年后,才晓得南京爷爷汪辟疆是我祖父的哥哥,而我的祖父汪国镇则在很久以前即被日本人杀死了。

我出生的那年父母和南京爷爷住在一起。后因家中人多房少,我们一家租住进爷爷隔壁的房子晒布场2号。那是著名诗人、哲学家宗白华先生家。南京爷爷与宗先生当时皆为南京大学的教授。

对于南京爷爷,我所知道得实在是太少太少。爷爷死的时候,我才上小学四年级。其时正值文革前夕。此后,大家都生活在波谲云诡之中,做父母的想起自己祖辈的成分便战战兢兢,又何曾敢对儿女们谈起往事?所以,我除了知道爷爷是一个有名的教授,出过一本《唐人小说》的书,毛笔字写得非常之好并且是用左手书写而外,其它的几乎全都不知。直到我上了大学之后,才从母亲嘴里略知一二。而更多的内容,却是从堂姐令美提供的资料中获悉。

南京爷爷1887年出生于江西彭泽县黄花坂老湾汪村。彭泽自是一个有着悠久文化传统的地方。最著名的传说便是陶渊明不愿为五斗米折腰而辞去了彭泽县令之职。汪家从安徽迁去江西后,到爷爷这一辈已不知是第十几代传人。据说家乡的族谱上把每一代的来龙去脉都记得很清楚,只是我们远在异乡一无所知而已。在彭泽这块土地上,汪家祖祖辈辈出了不少的读书人。据说有一个祖先还中过状元,《彭泽县志》上亦记载过此事。

南京爷爷五岁开始读书。因其秉性聪慧,能过目不忘,深为塾师喜爱。二十世纪初,他的父亲际虞公到河南做官,便带他去了身边,同去的还有他的弟弟,也就是我的爷爷汪国镇。

南京爷爷在十七岁时考入了河南客籍高等学堂,并于二十一岁时毕业于此。次年便被保送北京京师大学堂,他的弟弟汪国镇亦在京师大学堂读书,但我不知道他们兄弟二人是否同年入学。所知的只是南京爷爷在那里专攻中国文史。据说学校图书馆有许多世间不传秘本,明清禁书尤其之多,南京爷爷在那里研读不忍释手,曾写了六七本阅读笔记。这一段历史,作为后人的我们,相距的确是太遥远,南京爷爷在这期间有过什么样的轶事,我想现在恐怕也没人知道。

南京爷爷毕业后曾一度去上海,在上海他结识了不少文人朋友,像苏曼殊这样的诗人,爷爷也都有过交往。后因他的父亲去世,回家守制三年。想必在这三年中,南京爷爷读尽了家藏书籍,否则他又是怎样度过那一千多个寂寞岁月呢?

三年后,他到南昌省立二中作国文教员,然后又在熊育锡创办的江西心远大学作文科主任。1925年,南京爷爷因校事再度进京。因了章士钊的坚留,在北京教授女子大学,之后的一段岁月,他又因第四中山大学之聘,而至南京。教授目录学、诗歌史等课。此后,他就一直留在了南京,而学校几易其名,即为现在的南京大学。南京爷爷在这里一呆便是38年之久,一直到他去世。

在我的印象中,南京爷爷有一头短硬短硬的白发,常抑扬顿挫地用他变了味的乡音唱诗。在南大期间,听说,爷爷经常与黄侃、汪东、王伯沆、胡小石等诸多教授一起,登高望远,饮酒赋诗。

我曾经读过程千帆先生写的一篇文章,其中便说到他们这群教授当年的“文酒登临之乐”。其中一回,有七位先生去鸡鸣寺集会,一时兴起,意欲作诗,却苦于没带笔墨,于是便找鸡鸣寺和尚讨得一支破笔,在两张毛边纸上挥笔写就,每人四句,联成一诗,为《豁蒙楼联句》。此诗至今仍被收藏。读着这样的雅事,想象当时书生意气之情景,又是何等令我等后辈俗人羡慕!

1957年我离开南京时,浑然不知南京人事,但1959年父母带我回南京看望爷爷时,我才对爷爷和爷爷的家留下了印象。爷爷在南京的房子当时有三层楼,爷爷住在一楼,他的房间和婆婆的房间门对门。

爷爷总是坐在侧门口,每当我路过那里,他便抬起腿一伸,在门口架起一道栏,不让我进门。直到我急得意欲放声悲哭时,他才哈哈大笑着收回他的腿。爷爷管我叫小妹,他浓厚的江西口音使得这“小妹”二字变成了“肖妹”。

爷爷每天要喝牛奶,我的小哥哥自小嘴馋,总是到他的房间想要讨牛奶喝。而爷爷却故意逗他,偏不给他喝,只给我和我二哥喝。有一天小哥哥忍无可忍,一怒之下摔了爷爷的碗。爷爷立即像个小孩子一样叫了起来:“赔我的宝碗!赔我的宝碗!”我的小哥哥听说这是宝碗,便如同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脸都吓白了。这件事,后来是我家里谈起南京爷爷来,常常要提的事。大家总是说小哥哥还欠着爷爷的一只碗。

南京爷爷虽是父亲的伯父,但父亲对南京爷爷有着情同父子的感情。或因为父亲在上海读书常去南京之故,也或许是因为祖父去世过早父亲以南京爷爷家为己家之故,总之父亲的生活里充满了南京爷爷的烙印。父亲喜欢古典文学,常同南京爷爷信来信往谈诗论词,爷爷亦经常开出书目甚至亲自寄书来指导父亲的阅读。爷爷编写的《唐人小说》,父亲读过好多遍,书上布满了他阅读时勾勒的红线以及他作的眉批。每当我和小哥哥吵着要父亲讲故事时,父亲便把唐人小说里的故事一个一个地讲给我们听。讲完都要说,这是爷爷《唐人小说》里的。因了父亲这句话和他讲述的那些有趣的故事,《唐人小说》便成为了我最早阅读的古典文学作品。

有一年,爷爷中了风,半身偏瘫。但他仍然坚持著书立说。右手不能写字,便用左手写。他用左手写出来的字同样潇洒漂亮。他给父亲的信后总是落有“方湖左笔”四个字。父亲常常在家说爷爷这样一个老年人,人都中了风,却还这样坚持不懈地读书学习,而且用左手练出那么一笔好字,这得什么样的毅力才能做到呵。父亲说这些话时总是感慨万千,然后便要求我们当以南京爷爷为榜样。爷爷的坚韧不拔的精神,真是不知不觉地影响了我们的一生。

南京爷爷同父亲有过许多通信,信都是毛笔所写,六十年代,父亲把这些信装进麻袋,藏在厕所的顶上,这使它们逃过了劫难。这些信我大多都读过,小时并不觉得如何,成人后便能感觉到信中满是爷爷的纯真善良。

大约是一九六二年,南京修路,晒布场爷爷自家的房子要拆了。国家拟另盖一栋房子给爷爷一家居住。这期间,爷爷一家必须住一段时间的过渡房,等新房盖好再迁入进去。对于爷爷这样一个大家庭,这是件很麻烦的事。但是我在爷爷给父亲的信中,看不到爷爷有半点的怨言,倒是满纸的欢欣。一信说:

我近时已经移寓南大宿舍鼓楼四条巷二十六号,晒布场五号之屋因东海路开辟已经拆去,非但我屋,即宗白华与前王晓湘、熊纯如、汤用彤宅都已让出。将来此路为沪宁之第一条最新最美之大马路,当与北京媲美可断言也。

还建的新房选好地皮后,南京爷爷又在信中如是说:

新宅已在峨嵋路正式动工,其地左玄武右鸡笼(即北极阁),前林后岗,风景极佳,适宜住家,较之珍珠河旧宅更为优胜。

因为父亲是上海交大土木建设专业毕业,在新房修建期间,爷爷便希望父亲能去看看房子结构情况。父亲便专程去了一趟南京。父亲认为新房比之老房子结构合理,更适宜于居家生活。后来爷爷搬入新宅后,果然甚觉满意。爷爷在来信中说:

我自问无德于人,年来蒙党与政府格外照顾,又不能稍竭绵薄替人民有所尽力,居之有愧,真不知如何来报答也。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真诚呵。

爷爷的新房子是一幢二层西式带花园的楼房。据说六十年代时,爷爷做政协委员,因中风半身不遂,好几次小组讨论会都在那幢小楼里开。

“补白大王”郑逸梅且在《文汇报》上写过《 汪辟疆筑屋峨嵋岭》一文。但是在爷爷去世三十年之后,他的房子却在近年被强行拆除。既不属于市政扩路建设,也非重点工程需要,仅仅只是一家区房地产公司要建一栋商品楼而已。伯父汪越曾多方呼吁,希望能将这幢私宅保留下来,但却未能成功。座落在峨嵋路上爷爷的那幢小楼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这大概是九泉之下的爷爷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徜能想到,他又该是何等的痛心。

南京爷爷死于一九六六年初,有幸逃过一劫。听堂兄堂姐们说丧事办得很是隆重,到处都堆着花圈。只是一九七二年我去南京,亲戚们带我去雨花台望江坡公墓为爷爷扫墓时,已经想见不到当年的隆重之景了。爷爷坟头的石碑被砸倒在路边,一捧黄土覆盖了爷爷慈祥的面容。我们再也见不到他的容颜,亦听不见他的声音。

只是在我们的心里,爷爷却是永远活着的。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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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很多年前的声音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对文学的意义产生刻骨体会:原来一个诗人的生命能以这样的方式延续千年;原来真正的文学竟能够超越无数朝代在民间如此鲜活地生长。

这是方方很多年前的一篇文字。虽然非常短,但是在我看来,很好地诠释了为什么她会在这次的封城中拿起她的笔,不停歇。

很多年前的声音

文/方方

很多年以前,那时我还没有大学毕业。有一天我去到秭归。这正是端午节前夕。站在在屈原故里的牌坊下,看着简陋而古朴的民居,觉得一切都平淡,心里似乎并没多少感触。

次日清早,天还黑着,突然有呼喊声从天而落:

三闾大夫哦,听我讲,你的魂魄哟,不可向东方。东方有魔鬼哦高数丈,人到那里必受伤。……

那孤单而苍凉的声音,瞬间响彻全城。仿佛呼唤,又似歌哭,更似长啸。

我几乎从床上弹跳而起,惊愕地听着高音喇叭中一声又一声的叫喊。这声音对于我,有如来自千年之前。它穿越过漫漫时空,跨过更替不停的朝代,披风载雨,翻山越岭,来到我的耳边,轰雷一样在炸响在我的心里。

同室的朋友告诉我说,这是秭归的招魂曲。每年端午都要唱。为了屈原。千百年来,人民一直在为他担忧。

我从未那样强烈地感觉到诗人的力量。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对文学的意义产生刻骨体会:原来一个诗人的生命能以这样的方式延续千年;原来真正的文学竟能够超越无数朝代在民间如此鲜活地生长。

几十年过去了,那个声音始终影响着我的写作和我的人生。

我很庆幸,在我刚刚踏上我的写作历程之初,我就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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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3月24日终篇)

方方武汉日记 完结篇(3月24日)

设若有人想轻松勾掉这一笔,我想那也绝不可能。我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写,也要把他们写上历史的耻辱柱。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

文/方方

 

封城第62天。也是我的记录的第60篇,说是终篇也可以吧。

很巧,今天看到通告:武汉以外地区,已经全部解封,凭绿码可以自由行动。而武汉市,将在4月8日解封。武汉很快就会重新变得生机勃勃。我原说记录到开城,就终止。后来发现开城并不像封城那样是一个紧急行动。它将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一个部分一个区域地开封。所以,我想,我完全可以在疫情缓解下来,大家开始进入工作时终止。跟朋友们也都说了这一想法,大家几乎全都支持。由此,也经历了从54篇,延长到60篇的过程。意想不到的是,这最后一篇,竟与开城通知同步,真是很值得纪念。也就是说,我的记录,从初一开始,一直写到开城通知下达的那天,很完整。我大哥在3月14日根据确诊人数和每天减少的人数做了个计算,他认为武汉4月8日可以解封。没想到,他居然算准了。大哥自己也很高兴,说“我的粗糙模型居然猜中武汉解封日”。

今天中午天还很明亮,下午突然暗了下来,还下了一点雨。阿姨发信息说,她可能明天回到武汉。我的心头顿时一松。阿姨做饭的手艺不错,以前同事经常跑到我家来蹭饭,待市内可以自由流动时,估计他们蹭饭的时候又快到来,我自己的艰难日子也终将结束。

关于广西梁护士一事,今天我必须要作一个清楚的说明。昨晚在写记录时,我收到医生朋友的信息,这信息,也是他的朋友中间相传的。这是一张图片,上面分段写着:“广西那位晕倒的护士今晚在我们医院走了。也是妈妈的女儿,只有28岁。再也回不去的逆行者,真的是为武汉拼过命。”医生朋友感慨万千,我也很难过。此前,女护士急救的事,很多媒体都给予过报道。为了确保这个信息准确无误,我将此图片转给了协和医院一位大咖医生,请他确认。他给我回复是:“脑死亡,很不幸”。想来是我的医学知识太缺乏,我以为针对我的询问这是一个确定的回答。便觉得梁护士不能这样悄无声息而去,这件事应该记录下来,以让人们永远记住她,于是写进了昨天的日记。今天很多人对此提出质疑,网上也有辟谣消息,下午我再次向两位医生询问。俩医生都对我作了一番带专业性的讲解,然后态度几乎相同,说那就还是道个歉吧。我想,也是。所以,在这里向所有读者表示真诚歉意,更要向梁护士家人表示真诚歉意。这也说明,梁护士的生命,是我们所有人都很关心的事。正像短信中所说“她是为武汉拼过命”的人。希望她有朝一日,能醒过来,我和我的医生朋友都会一直关注她的一切。也感谢大家对我的提醒。

昨天,有朋友传来一篇文章,说是有人喊话你,请你“去参与武汉市民联署,证明你不是一条美狗”。看这标题,觉得低幼和恶俗到令人啼笑皆非的地步。撰文者的名字,我就不提了吧,听说是博士,真不知这书是怎么读过来的。有点好奇此人的本科学历是不是也在北大,或者,有没有读过本科?按说,只要读过本科,品位都不至于低至如此。文章还没来得及看,就又听说,官方已找署名者谈话了,这项行动被制止。朋友笑道:你没机会证明了。其实,我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非常有意思的是,中美政客们在相互指责对方,怼得来劲时,而中美的医生们却联合了起来,他们在商量怎样拯救病人,讨论用哪些药物对于降低死亡率确实有效,哪种治疗方式更好。也谈怎样防护、怎样隔离之类的话题。在武汉疫情紧张时,华人扫空货架上的口罩,捐赠回国,而此刻的美国医生,却遭遇到口罩和其他防护物资的缺乏。有华人朋友说,我心里觉得好对不起他们。而医生们,亦在讨论怎样解决这个问题。这些医生,不带政治偏见,没有国别意识,彼此请教经验,相互提供线索。你能感受到的,就是医者的仁心大爱:这是对人类的爱,对人的爱。我心想,职业不同,果然看事物的角度和做事情的方式,也都完全不同。我喜欢这些医生的职业精神和心理状态。

尽管今天是最后一篇,但并不是意味着以后我什么都不写。我的微博仍然是我的平台,我依然会像以前一样,在微博上表达我的观点。而敦促追责的事,我也不会放弃。很多人在留言中表示,官方不可能追责,这件事看不到希望。官方最终是否追责,我也不知道。但是,无论官方怎样想,作为被封在家两个多月的武汉市民,作为亲历亲见了武汉悲惨时日的见证人,我们有责任有义务为那些枉死者讨公道。是谁的错误谁的责任,就将由谁自己承担起来。如果我们放弃追责,如果我们将这一段日子遗忘,如果有一天我们连常凯的绝望都不记得了,那么,我想说:武汉人,你们背负的不仅仅是灾难,你们还将背负耻辱。忘却的耻辱!设若有人想轻松勾掉这一笔,我想那也绝不可能。我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写,也要把他们写上历史的耻辱柱。

特别想要感谢那些天天围攻我的极左分子。没有他们的激励,像我这样懒散的人,或许早就不写了,也或许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写不了这许多。而我这样的信手拈来的记录,又会有多少人去看呢?尤其让我高兴的是,他们此番对我的攻击,几乎拼出了全部家底。集结了他们所有的队伍,差不多每个人都写了文章。但是读者们看到的是什么?看到了他们混乱的逻辑,畸形的思想,扭曲的观点,低劣的文字以及下等的人品。总之,他们天天揭自己的短,天天展示自己变态的价值观。人们此刻方恍然:啊?原来这些极左大V是这样的!

是的,这就是他们的真实面目,那个给我写信的高中生的文字和思想水平,大约就是他们的最高水平了。其实早就有人对极左有过非常精准的概括,网上应该还能查到。这些年来,极左尽管水平低劣,可他们就像新冠病毒一样,一点点传染我们的社会,尤其他们好在官员们的鞍前马后活动,以最快速度传染给众多官员。那些病毒的感染者,反过来,成为他们的庇护人,助力他们一天天坐大。大到嚣张无比的程度,大到有如黑社会的架构,整个网络,可任由他们呼风唤雨,随意凌辱意见不合者。正因为此,我要一次又一次地说:极左就是中国祸国殃民式的存在!他们是改革开放最大的阻力!如果听由这股极左势力横行,放纵这种病毒感染全社会,改革必定失败,中国没有未来。

另外,最后一篇,我自然要说几句感谢话。谢谢那么多读者的支持和鼓励。无数的留言和文章,都让我感到:哦,原来这么多人和我想法一样。原来我的背后并非空空荡荡,而是有一架又一架大山。另外也要感谢二湘,是她在我微博被封时,给我提供了最大帮助。没有二湘,我的日记恐怕也难以记录下去。此外,还要感谢财新和今日头条,他们亦是在我无处发文时,及时地给我提供平台。这些帮助,从另一个角度,也给了我莫大的心理安慰。使我在这些日子里,从未觉得孤单。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
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
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

 

备注:“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出自圣经新约全书《提摩太后书》第四章第七节;原文如下:

【提后4:7】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
【提后4:8】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就是按着公义审判的主到了那日要赐给我的,不但赐给我,也赐给凡爱慕他显现的人。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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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所有的疑问,都无人回应(3月23日)

方方武汉日记 3月23日

如果这样天大的事不进行追责,我不知道官方怎么向天下人交待。而我也会一直追踪进展。

生命中断在抗疫的最前线,她叫梁小霞,今年28岁

文/方方

 

封城第61天。我从初一(元月25日)开始在微博作记录,比封城晚了两天。所以,这是第59篇。

今日大晴。很舒服的天气。下午终于把狗送到了宠物医院。它的皮肤病再次发作,全身溃烂,不治疗也是不行了。我自己手指也裂口,不敢轻易处理。宠物医院很快给我发来视频,说洗了一大盆黑水。并且要把它的毛全部剃光治疗。这只狗是2003年圣诞夜出生的,今年底将满17岁,也是实在太老了。与我同期养的那些狗,几乎全部死了,只有我家这只坚强地活着,而且能吃能玩,现在有点老眼昏花,听力衰退。进入老年后,它的皮肤问题就很难治断根。平时我隔一阵送它去宠物医院洗药浴,吃药并治疗。但这一次,时间隔得太久了。好在,一切好转,有医院照顾它,我也总算放下心来。

街上,好几路公交车开始试运行,地铁站也在清理和消毒,为即将开始的通行做准备。这些消息,人们纷纷相互传达,均有惊喜之感。而之前每天公布的惊悚数字,现在一律是0。持续为0,已有五天。

小哥一早便在群里贴照片,他们小区今天有人来理发。说是十分钟快剪,正好在他家窗下的操场上。今天的阳光晴好,居民们排着队,距离相隔一米左右,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小哥说,排了一整天。这个小区曾经是武汉危险度最高的小区之一,现在也列入到无疫情小区名单里。小哥宅家里时间,已远超六十天,他今天显得特别轻松。对于小哥这样身体比较弱的人来说,两个月没有生病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春节前,从武汉外出的人,用周市长的话说,有五百万。这几天已经看到通知,凭着健康码,他们大多人都可以回来。我家阿姨也给我留言,她大约在这两天也会到家。一批逗留在海南的同学,原来我们还约着一起吃海鲜来着,结果天天看他们在海边晃。我们被困在家,他们被困在外,现在他们也可以轻松地驱车返汉。

据说,现在的武汉,进来容易,出去难。这让我想到,那些在封城之前来到武汉的人呢?他们是否还在这里?滞留武汉两个月,恐怕也算人生中最艰难的日子吧?他们会有多少人呢?恐怕没有人精确地统计过。我今天随便问了一下,发现竟也不是小数目,而且他们仍然在此滞留。目前,武汉所有的交通工具均未开通,飞机、火车、长途汽车,甚至自驾的小车,也都不能外出。那些滞留在武汉的人们,以及为他们担惊受怕的家人,怎样度过这春来冬去的两个月,想想觉得好辛苦。

邻居小Y告诉我,在他们的“影子梦之队”志愿者中,就有两个回不去的外地人,一个是广西南宁的,他是看到武汉疫情后,专门赶来当志愿者的,结果遇上封城,回不去了。还有一个是广东人,也是没有交通工具回去。志愿者队伍管他们的吃喝住。还准备开城后,帮他们买返程的车票。一直跟我介绍疫情进展情况的医生朋友今天也说,他有几个朋友,封城前来武汉出差,结果被都封在了这里,回家不得。这一待即两个月,来时尚是寒冬,此时春分已过,连衣服都没有得换。有个朋友是北京一家公司的老总,人回不去,公司也无法运作。

在疫情中,这些不幸滞留在武汉的人们,真是太边缘了。很长时间里,甚至没有人想起他们。后来,他们中的一些人没吃没喝住在城市的地下通道时,被记者发现,写了出来。人们这才想到:哦,还有这样一批人。哦,这些人太惨了。政府也出台了一些办法,让他们有地方可住。然后,又有这么多时间又过去了,想不到的是:他们居然还滞留在这里。他们比起有家的九百万武汉人,更急切地等待着开城。有时候想,这世上如果多几个有心人,帮着政府出出主意,想点办法,让他们早点回家,不也很好呢?比方,统计一下人数,看看他们的健康码,一个省一辆车,送他们到其省会,由对方指定酒店隔离,14天后即可回去。这也并不是件很难的事呀。想得到就能做得到。这个很容易解决的问题,可以帮助那么多人从困境中解脱,为什么不试着做一下?

北京拒绝湖北的人入京的信息,从昨天传到今天。我一直不敢相信,直到现在,我仍觉得不可信。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一个健康的湖北人和一个健康的非湖北人有什么差别。如果北京真的拒绝湖北人进京,那是湖北人的倒霉,却并不是湖北人的耻辱。耻辱的是提出这个建议和采纳这个建议的人。当然,也是文明的耻辱。很多年后,我们回头看,原来,2020年,我们的文明史是在这样的一个刻度上。所以,我现在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一事实,不过它却值得记录下来。

今天也有一个坏消息:很多天前,在武汉援助的医护人员中,一个广西的年轻护士在医院里突然昏厥。得幸当时很多医生在场,迅速急救,将她抢救了过来。这件事,媒体都有过报道,我们也为她的死里逃生而庆幸。但是晚上,医生朋友告诉我,她还是去世了。生命中断在抗疫的最前线。她叫梁小霞,今年28岁。让我们永远记住她,也愿她安息。

这几天,追责的声音,非常微弱,我自己也几乎忽略了这件事。记者们的深度调查,似乎也变得很少很少,几近没有。晚上,看到一篇名为《消失的41篇疫情报道》的文章,文中最后一句说:“扒开隐藏在深处的荆棘,接受社会暗处的痛楚,媒体用有限的力量撕开真相,冲向光明。一些报道虽然在今天短暂消失,但历史的底稿上一定有属于它们的位置。”我或许有点小醒悟,试着推测一下:那些突如其来对我群起攻之的事,跟删帖会不会是同步的?

但是追责这件事,我还是愿意相信上上下下会有共识:这是必须进行的一件事。如果这样天大的事不进行追责,我不知道官方怎么向天下人交待。而我也会一直追踪进展。细看了一下,那些与之相关的人,按理,多少也该有几个主动辞职的,记得SARS时都有。可是一直看到今天,湖北居然一个没有,真是服了他们。比较好玩的是,以前甩锅,是官员甩专家,专家甩官员。现在好,全都可以一齐甩到美国去了。几天前,看过经济学家华生的几篇文章,非常有意思。他的文章中提到武汉有一位“深喉”人物。不是这位“深喉”,疫情可能会被暴露得更晚。准确地说,这位“深喉”才是真正的吹哨人。看这篇文章时,脑子里浮现出《潜伏》的画面。前几天跟朋友说,好想知道这位“深喉”是谁。朋友说,同感。这个人是可以写进小说里的。

在朋友转给我的一些微信文章中,我看到南京大学杜骏飞教授的一篇。杜教授是社会学博士,他的文章经常会拎出一些紧要问题。在他的这篇文章中,曾提出七个问题:

1、一线医院发现疫情后,真的不能使用网络直报系统吗?

2、专家组抵达武汉后,真的无法掌握人传人的疫情实况吗?

3、疫情信息泄露后,有关部门真的要优先解决泄露信息的人吗?

4、人人都不肯承担责任,真的只有钟南山才有资格向公众报告实情吗?

5、武汉疫情日烈,管理者真的不能提前预判医疗资源的大匮乏吗?

6、当疫情与恐慌同步蔓延时,真的只有封城才是最佳选择吗?

7、封城之后,真的不能将确诊的病人向其他医疗资源闲置省份妥善分流吗?

其实杜教授应有更多疑问,第七问之后,他留下一排省略号。也就是说,他并没有问完。实际上,我们在武汉的人,还可以提出更多疑问。可惜,几乎所有的疑问,都无人回应。

今天是我的第59篇,早就跟很多人说过,我将写到60篇就停下,明天将是最后一篇。不少读者,为了等着看我的记录,迟迟不睡觉,说是生物钟都搞乱了。我想说,还剩明天一天,此后,就不用等了。但我真是很感谢他们的等。

有一点我还是想说,这是我在疫情中的一份个人记录,属于纯粹的个人记忆。而最初时,我甚至不觉得这是“日记”。因为“日记”二字,不是我提出的。只是后来,这份记录,变成了一日一记,别人说它是“日记”,我也就没有表示异议。它的最初的动机,是为了完成约稿,以方便写文章而作的记录。无意间,走成了这样,这才真叫是忘了初心。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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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3月22日)

方方武汉日记 3月22日

后来在第54天时,没能中止下来,于是改为写六十天。今天朋友们似乎都觉得我的危险大了起来。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文/方方

 

封城第60日。难以想象的日子。

昨晚的雨下得还不小,但今天,天色又明亮了起来。无疫情小区逐渐内部开放,今天听到窗外有小孩的笑声,真是久违的声音。外出小区也被允许,只是需要控制时间。去超市购物,也建议错峰。比方老年人上午购物,年轻人下午购物。连排队距离也给出相隔1.5米的建议,诸如此类。活动的空间,正在慢慢扩展。沉寂了两个月的武汉,开始松动、透气,嘈杂之声将回归大街小巷。尽管恢复到以往的生机勃勃,还需一段时日,但只要有出行机会,也很好的呀。

开城的通知虽未正式下达,门缝却已经越来越大。省内、省外人员返汉指示,也已下达:“按照‘谁主张、谁申请’的原则,即申请、即批复。省内人员凭健康码‘绿码’通行,不附加其他手续。省外人员拥有外省健康码的,在进入武汉市境内防疫卡点时 ‘亮码通行’,即只需查验健康码、测温正常即予放行,不得要求另行提供健康证明(确实无法申领健康码的除外)、流动证明、流入地申请审批表或接收证明、车辆通行证等。”非常令人高兴的信息。我自己的艰难日子,也将结束。家里老狗的皮肤病发作,也与宠物医院约好,明天送去治疗。真是天已大亮的感觉。因我自己时而需要看病,为此也了解了一下医院情况,比如我常去的中南医院。虽然日常门诊尚未恢复,但急诊已经正常进行。当初中南医院也有不少医护人员被感染,现在也大部分好转。

下午在院子里打扫,住在旁边一栋楼的同事家孩子小Y走过来问我,可不可以跟他们几个志愿者聊一下。我婉拒了聊天,毕竟杂事太多,实在没有空。于是他顺便说了下他们的志愿者团队。与小Y互加了微信,看他们的资料,始知武汉有一个叫“影子梦之队”志愿者团队。从封城第一天开始,就在为城市服务。团队固定人员均为武汉各层面的普通人,现在他们落地的主要任务是为城市小区免费运送爱心菜。我很惊异地听到,他们今天把一批医用物资寄向加拿大。当初我们陷入困境时,海外华人,几乎遍扫当地医用物资,寄回国内。现在,我们局势转缓,物资也有富裕,国内的年轻人们,也开始向外捐赠。只是转出的渠道似乎不太通畅,不知道是否可以像当时输入一样,也可让国内富裕的东西转赠出去。

目前,武汉疫情向好,医院的主要任务是治疗重症,新增一直为零。尽管此说颇有争议,但实情我不得而知。只是此刻,中国以外的国家,陷入疫情深渊之中。今天医生朋友告诉一个信息:“五百个中美华人医生建了一个大群,涵盖了小医生到大咖。”参与者多是一线的医生,他们将对一些值得关注的问题,归纳整理,总结出来,也会组织经典病例讨论,加深全球同行对新冠肺炎病例的理解!医生朋友说:“中国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全世界都可以借鉴。我们给他们一点帮助,他们对华裔中国人的仇恨就少一点,化干戈为玉帛。”又说:“哈佛附属的麻省总医院的方案,我就是在群里看到的,美国还真是高水平。”

这是我今天最感到惊喜的信息。病毒是全人类的敌人,大家只能携起手来,同舟共济,共克时艰,才是最重要的。全球医生可以通过网络,共同讨论哪一种药物更有效果,相互沟通什么样的治疗方案最合适,疫情期间最重要的事应该是什么,诸如此类。这是人类的大善。尤其武汉的医生,经历了从松懈到几欲崩溃,再到摸索出经验这样的一个过程,是会比别人有更多体会的。他们向外传达自己的经验,最是可靠。我觉得这些医生这个群体太了不起了,真是有大爱仁心。我的这位医生朋友平时给我印象是有一点点反美的,但此时,当他与所有的同行一起来共同对抗疫情时,他的这种情绪似乎明显在消减。多么好!

到了现在,普通百姓的生活又怎样了呢?昨天跟小哥聊天,他又传了小嫂每天记录的一些日常生活。先前的购物已经改成了其他,这里记录的是关于看病的事,共两条。

一、3月18日:昨晚Z牙疼,半夜起来抹了些止牙疼的药水,只是稍有缓解。早上起来除了再抹药水以外,还含过漱口水,但情况仍然有些严重。好在稳住心态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并非牙齿的问题,而是牙龈有一小块溃疡。我想起来有一种治疗口腔溃疡的喷剂,赶紧让他微信联系药店,结果很顺利地买到了喷剂和清热解毒的中药口服剂。微信付款后,我便很快赶到小区西门口,接到旁边店家从围墙栏杆之间递进来的药。好方便的感觉。拿到药,心里也松了一大口气,要知道现在去医院看病是相当困难的,首先出小区难,第二进医院难。这个时段最害怕发生的,就是Z这样的重症级慢性病人突发任何必须进医院的病。

不过去西门口取药的过程相当享受,因为一个来回,足足顺道晒到5分钟太阳,好稀罕啊!今天两顿正餐都是流食,但腊鸭萝卜汤,皮蛋之类的足以保证吃饱,也够营养。买回来的药,喷剂用的较频繁,几乎过两小时就喷一次。口服药下午至晚上就喝了三次,明天才会按照说明一日三次。好在是中药,最初服用稍多一点不是很要紧吧。晚上已经好很多了,今晚应该不会再疼得睡不了觉。

二、3月19日:自闭第五十九天。Z的口腔溃疡好了很多,看来买的药很对症。今天中午在腊鸭炖萝卜的基础上,加很多剁碎的大白菜,这样泡米饭吃就是一顿营养足,又美味的流食。明天应该能恢复正常饮食了。

L的老伴儿去年中风,原本不算重的,恢复也还可以,但老伴儿心理压力大,焦虑郁闷情绪比较持久,所以漫长的自闭期间,老两口过得比较烦躁。想到上次微信时就听她叫苦,趁着今天疫情见0,大家都会很开心,就主动微信慰问一下,也问到她老伴儿情况好些了没。没想到她回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她看到0增长大哭了一场!竟然反应如此强烈,相比之下我怀疑自己已经宅傻了,高兴还是高兴,只是很快就对自己说还没到时候,只不过第一天见0。

还没来得及交流我的感受,她已经诉了一大堆苦:哎呀,就是不行啦。一天到晚憋在家里。整天的就是想他自己的那个病,疑神疑鬼的,哎哟,我真是郁闷啊!天天在家,就说他病复发了。想去医院看,又害怕勾起他天天在那儿琢磨自己的病。然后睡不着觉。老伴儿都快把我搞崩溃了。

我岔着劝了一阵子,我说开始进入老伴时期了,后面更多的日子就是这样平下心静下气慢慢过。只要伴儿还在身边,日子就不会冷清孤单。我还建议她试着把自己当成一个大大咧咧的家长或者大姐,把老伴儿当个不太懂事理的儿童,不行了就嘻嘻哈哈或装脑残。我觉得心理有毛病的人有个特点,他说煤球是黑的,你一定要一本正经附和就是黑的,然后该干啥干啥。实在没法附和,也不要试图讲道理,那样会搞僵的。可以选择少说话不说话。没办法,就得这样,因为对方确实是不在完全正常状态。

读到嫂子的记录,觉得很有意思,她所说的“对方确实不在完全正常状态”的话,也很好玩。

封城六十天,是一个可值纪念的日子。今天有特别多的人来跟我说,不要再继续写下去了。他们或许都在担心围攻我的人太多。其实我前阵子计划写到54篇,跟朋友笑说,正好一副扑克牌。后来在第54天时,没能中止下来,于是改为写六十天。今天朋友们似乎都觉得我的危险大了起来。而且,我也感觉到:下午,来我微博围攻的人,明显又一轮增多。朋友们大概也知道这一波的围攻者,是什么人吧。

前几年有一句口号叫作:“帝吧出征,寸草不生”。当时我也觉得有趣,还转过一些的帖子。今天下午,朋友群有人在转“帝吧官微”在微博上的“号令”。帝吧官微列出了针对我的很多条款。很有意思。也很有趣。在帝吧“吧主”的眼里,我或许就是他们现在的敌人吧?毕竟去年帝吧官微在赞赏集体爆粗口是爱国行为时,我公开批评过他们,我的微博也是为此而遭封。帝吧是千万粉丝的大体量群落哦。我这种冒犯,或许是“吧主”所不能容忍的。因为,毕竟他领导的是天下第一大吧,这世上没有他战胜不了的对手。这就有点好玩了。不过,我倒是相信,帝吧中百分之九十九以上是有理性的年轻人。没有这些理性的人支撑,这个吧怎么可以维持得这么久?“帝吧出征,寸草不生”这样的口号,当个广告语还是蛮不错的。

现在正是春天。春天是让人觉悟的季节,也是给人信心的季节。这个觉悟和信心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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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疫情看上去稳定,但人心似不太稳(3月21日)

方方武汉日记 3月21日

百姓之艰辛,医生之委屈,都摆在面前。眼下的严峻,一点不亚于新冠病毒嚣张时期。

疫情看上去稳定,但人心似不太稳

文/方方

 

封城第59天。这么长时间了!

昨天那么大的太阳,今天突然就阴了。下午还下了点雨。这时节的春雨,对于院子里的树以及花,都还是很需要的。前两三天,武大樱花盛开,树下空荡无人,估计是记者拍了一些照片,同学群里便都在传。没有人时的樱花道,真是美得无可挑剔。

天暗得厉害,傍晚去文联大门拿快递,春雨纷纷,没打伞,感觉相当舒服。返回时,走到家门口,雨瞬间就下大,晚一步也会淋着,真算侥幸。

疫情看上去稳定,但人心似乎不太稳。大家害怕得过新冠肺炎的病人复发,害怕有人为了“零”的不突破,而刻意不报。尽管我问过医生朋友,医生朋友也给了明确回复,但我在网上仍然看到许多人的紧张。这款病毒诡异,狡猾,具有很多的不可知和不确定。人们非常害怕,尤其武汉人,亲眼见到前期阶段太多悲惨,内心深处的恐惧还潜伏着。但是我想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保持理性。慌乱最没有用,武汉早期的惨烈,在某种程度上也与人们的惊慌有关。稍有发烧,全都奔去医院,导致有些人本不是新冠肺炎,反而在医院被感染,也导致医疗系统几近崩溃,致更多的人死亡。

所以,疫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很平稳,不需要惊慌了。医院已有足够的治疗经验,无论是感染又或复发,都不用太紧张,治疗就是。平时我们也从来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也经常得病,像平时一样,得了病就去治,最多耽误一点时间而已。冬春之际,本来也有流感,也同样传染,大家不都活得很好吗?上海的张文宏医生说,这个病的死亡率低于1%。既然如此,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不死,感染上也不必恐惧,方舱医院的病人们不是在医院又跳又唱吗?出院了也都欢天喜地,跟别的什么病似也没多大差别。

话说回来,我也很难理解对0的追求。0个和1个,之间到底有多大差别?我觉得无论官方或民间,就不必把这样的极小差异,太当回事。平时我们也有别的传染病的。大家保持警惕,生病有地方治疗,就可以。难道,0个我们就可以开工,而1个,就影响了我们开工?我们把这1个,送进医院隔离起来,不就结了?大可不必非要追求0的完美,有时候,这样的完美很不现实。

在新冠肺炎的预防上,我会相信上海张文宏医生的判断。他说,这个病真的可以防。要采取有效的个人防护,保持社交距离,然后洗手,再加上戴口罩,这三点都采用。而且张医生说:“到现在为止,我没有看到哪个人这三点做得特别好还被感染的,这个可能性很小。”我很认同这个观点。段子手说,啥都可以送给湖北,就是张文宏医生不能送。上海人为什么这么信任张医生,想来他说的话,都已经过了验证。而据说,日本疫情控制做得很好,很大程度是因为日本人的卫生习惯非常好。说真的,走遍全世界,没有哪一个国家有日本干净,所以,日本人长寿。说来说去,讲卫生是可以防治住很多病的。

疫情以来,关于“爱”,关于“善”,已经不那么空洞了。人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真善和真爱是什么。只是很可惜,还有些人,就是会喊,真要他们做的时候,你根本找不到他在哪里。我们习惯对那些虚幻的概念,狂热地表达爱并展示善,可一旦具体化,不要说狂热,就是一点点温度都触摸不到。这几天,透过视频,看到一些人对奔千里而归国的同胞,进行羞辱和谩骂;也看到一些人,对外出务工的湖北人,进行激烈抵触,真是让人有不可思议感。为什么就不能拿出爱国的热诚来爱这些人呢?

记得疫情刚刚在武汉发生时,武汉人的医用物资匮乏至极,而海外同胞们,几乎全力以赴,差不多把他们当时所在国的货架全部扫空,就是为了支持和帮助武汉渡过难关。而当他们有了困难,回奔自己的家时,居然却有那么多人站出来叫骂。转瞬间的翻脸,让人看到人性的极恶。还有,湖北人,为了疫情不致蔓延,承受着重重困难,那么克制地让自己困于家中五十多天,当他们重新回归到自己的工作地时,却要经历层层的抵制。我们有那么多气势宏大的口号,那么多的文件,临到跟前,这些口号和文件,都跟空气一样。在这两件事上,政府倒是对同胞们回国、对湖北人出省境务工给予了大力支持,而民间一些人却弄得不依不饶,也是怪哉。

另外还有些事,需要记录:各国都在给百姓发钱!那些消息,网上传得很疯,而那种发钱的力度,真的很让人羡慕。于是有人在询问,中国发不发?湖北发不发?今天看到一份建议,说湖北应该发一些代金券,以让疫情之后的百姓可以到市场购物,促进市场销售,保持市场活力,这样可更快地恢复元气。我看留言中,好多人赞同这个建议。在武汉,听说也有一定措施,比如对于弱势人群。来自扶贫办的信息:“为最大程度减少疫情对贫困家庭收入的影响,针对全市低保家庭、低收入家庭中的城市、农村灵活务工人员,因疫情影响不能外出打工,导致没有收入,按全市现行的城市、农村低保标准(城市780元/月、农村635元/月)的4倍,给予一次性临时救助。”跟我们看到的他国相比,差距有点大,但是,有比没有好。再说,没准大头在后面呢?

疫情至此,医院开始慢慢恢复门诊。但是否已经恢复如初,我不了解。实际上这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平时,这些医院,也都人满为患。而近两个月,所有的急性或慢性的病人,都在为新冠肺炎克服自己的问题,在等待。这种等待,几乎都是以伤害自己的身体为前提的。比如,要化疗的癌症病人,再不化疗,情况会怎么样?要动手术的病人,手术延误,是否会发展到动不了的地步?如此之类。

一个朋友转给我一封信,写信人讲述他妹妹的经历。说他妹妹以前每天都出去打太极拳,在家宅了五十多天后,突发脑卒中。叫了110,却到处没医院收,好容易辗转送到某医院,却要先查是否新冠肺炎。待得出结果,排除新冠肺炎后,业已耽误了最佳时间,一周后去世。写信人说:“我要急着把事情说出来,一方面是发泄心中的悲愤,更重要的是警示武汉的当权人,正常的医疗秩序要立即恢复,正常的公交秩序也要恢复,应该防控和秩序两手抓,要不然会寃狂死更多人!我弟媳的母亲胆管癌疼痛不能进食无医院收治,打无数个110、120没人接电话,年初二早晨活活地痛死。”他说:“真是可恨新冠的全城蔓延,可恨武汉卫健委对疫情不透明不公示,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封城之前那些无作为的领导心中完全无数,封闭快二个月了对众多老龄慢性病患者,癌症,以及急症患者完全无应对措施,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这些都是原话,连标点符号都是。

身边的人,连连去世,的确是很恐怖的经历。求医无门,成为急症或慢性病人现在面对问题,非常现实。我把这个问题,甩给了医生朋友。我说:“是不是所有普通病人前来看病,都要先查血,看看是不是新冠肺炎?然后才能看其他病?”

医生朋友说:“接待非新冠病人就诊,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医院设立了两个缓冲区。如果仍然怀疑有新冠肺炎的可能,收到隔离病房,如果排除了新冠肺炎,收到缓冲病房。每个病人我们都查核酸、胸部CT以及抗体。如果需要家属留陪,留陪家属查胸部C T以及抗体,排除新冠肺炎才能留陪。对于心肌梗死、脑卒中的患者,我们的神经科医生和心血管医生直接到急诊抢救,不等新冠肺炎检查的结果。”可惜,写信的那位朋友的妹妹,没有能等到这个时候。

医护人员也自有忧虑,在目前,疫情尚未完全稳定时,对于病人是不是感染者,也心有疑虑,毕竟那么多医护人员的倒下,他们也有创伤和恐惧。这里似乎存在个死结。医生朋友说:“不排除新冠肺炎,住院以后导致其他的患者感染,我们的责任更大。武汉封城五十多天的成果就会毁于一旦。”看,这个问题,也相当严重。

医生朋友还认为,医患关系马上又要紧张起来,为什么?因为增加的检查,也将花费病人不少钱。医生朋友说:“为什么新冠肺炎救治大家很满意,因为政府买单了。对一个贫困的家庭,1000块钱就是一个巨大的消费。查这几项将近1000块钱,也不是马上就能住院,这样会导致怒火发到一线的急诊科医生身上了。现在患者在急诊就诊,算是门诊,武汉市只有住院才能走医保报销。在急诊的这一部分钱,目前是患者自己垫付。如果政府报销,我们多半不会挨骂。患者自己垫付,医生就可能会挨骂。”还有,医院的人手不足的问题,也明显存在。“疾病初期,医务人员被感染了好多,大多还没有完全康复,大部分还居家在疗养。”

百姓之艰辛,医生之委屈,都摆在面前。眼下的严峻,一点不亚于新冠病毒嚣张时期。所呈现的问题,解决起来似乎也蛮棘手。还是指望行家们向政府建言献策,共同寻找出解决问题的方式。比方,无论得什么病,凡与新冠肺炎有关的检测,一律即时免费?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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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你看我怕不怕你们!(03月20日)

方方武汉日记 3月20日

原来孩子们真的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弱呀。他们其实是很有独立思考能力,并且也很有观察力的。

你看我怕不怕你们!

文/方方

 

继续大晴,气温到中午已高达26度。家里的暖气还没关,发现里外温度都差不多了。开窗透气时,意外发现院子里飞来几只喜鹊。它们在门前的香樟树和玉兰树上跳来跳去,有一只还进到我家门口,喝石臼里的水。看得人很是欢喜,心想,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呢?

疫情好像没什么更多的话要说。依然归零。我们希望这零一直延续,直到十四天后,这样我们就可以出门了。只是,网上有一些其他信息,很扰人心,并且传得很广。一个是:同济医院确诊二十多例病人,不敢上报。我将这信息直接发给两位医生朋友。一个医生朋友说,这是误解。现在出院的病人多了,就把剩下的病人归入几家定点医院。那不是新增的,而是转院的。另一位医生说得更干脆:“严酷的制度,要么说真话,要么下课。

另有一个帖子也是传得沸沸扬扬。说的是一位病人出院转阳,却很难住进医院。这事又引起不少人恐慌。就此,我又一次询问了两位医生朋友。一位医生朋友说,是有复阳的,但非常少。另一位医生朋友的第一段话,与上位医生差不多,但他对具体情况更为了解。说是,因为定点治疗新冠肺炎的医院已经调整,帖子中的那位病人跑错了地方,去的是非定点医院。后来找到熟识的领导,那家医院还是给予了接收。医生朋友强调了两点,转阳的病人是有的,非常少,有一种是没有任何症状的,并不传染;此外,所有病人医院都有追踪,只要身体出不妥,一定要去定点医院,不存在不接收的问题。我没有去核实医生和病人的说法是否有差异,只是如实照录。

不过,对于武汉人来说,无论感染过或是没有感染过,此刻的心理都比较脆弱,神经也容易紧张。定点医院调整的信息,建议以最醒目的方式告知大家。有任何调整,及时更新;而对于病人,如果觉得身体不适,也一定先查清楚哪些医院收治新冠肺炎,哪家不收治,千万不要跑错医院,白白受罪。无论如何,深更半夜在外面奔波求医几个小时,想想都是件痛苦的事。

中心医院再传不幸的消息, 医院伦理委员会成员刘励女士因感染新冠肺炎,于今日上午不幸逝世。这是中心医院去世的第五个人,不知道医院的主政领导怎么还能坐得住。

昨天有很多人给某“高中生”回信。回信的事似乎延续到今天。而今天还有一封名为《几名高中生给另一位高中生的信》,我起先没有在意,以为是一些公众号写着玩的。没料到,一个朋友说,这是真正的高中生的回复。这才让我惊讶了起来,找来认真读了一遍。始知:高中生与“高中生”居然有这么不同。不同的不仅是文字,还有境界。文中有一句话,我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要在此引用:“我们倒是想说,很多时候问题并非在于过度关注黑暗,而恰恰在于我们过度热爱光明了——乃至让这种强光损害了我们的视力。”我想说,原来孩子们真的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弱呀。他们其实是很有独立思考能力,并且也很有观察力的。在许多问题上,甚至比大人想得更深更远。

昨天本来在写当年文学话题的论争,写了一部分,看到“察网”上的文章。于是,转了话题,并当即请律师进行了取证。今天中午,好多信息传来,说那个察网上那个齐建华把文章删了。哦,知道自己违法,删除也算认错,我会考虑是否原谅。下午有人说,上海某个极左不服,哭着闹着说,她不敢告哇她不敢告。这话说得有意思:那你别删呀!

本想今天延着昨天的文学话题,继续谈当年和现在。突然,又收到朋友转来的文章,只好再次中断。好在文学是个冷话题,早谈晚谈都无所谓。

北京大学张颐武教授亲自出山了。大牌哦。是围攻我的那帮家伙们的撑腰人物?或是带头大哥?我不能不重视。听说张教授是在微博发的文章,我也没有顾得上去原址看。就把朋友转来的文章,摘录一段在此,权当记录。

张教授说:“有个专门写疫情日记的作家,现在到处批评质疑这些写作的人,说他们如何阴暗,暗示他们受人指使,有个什么匿名的高中生如何愚昧等等。坦诚地说,为什么人们对她的这些写作不信任,就是由于在疫情严重的时期在日记中用描写的手法,用纪实的文字抛出的那个殡仪馆一地手机的照片,这据说是被医生朋友发给她的照片。这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和传播,也是日记最引人瞩目的事情。

大家在质疑这件事,在问是否有这张照片,就一直根本不敢面对,推三推四,到处说有人想迫害她。但其实最关键是作家应该有最起码的求真之心,不能丧失做人的底线,不能用编造来欺骗天真相信她的读者,而且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这么关键的事情上面的编造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是没有良知的,是一个作家一生永远的羞耻。”

看张教授的文字,我是知道他是没有看过日记的,莫非看的是有人专门提供的摘要?而且是按他的口味提供的摘要?像这句“有个什么匿名的高中生如何愚昧”,这话显然我是没有说过。还有,张教授说:“为什么人们对她的这些写作不信任”。张教授所说的这些“人们”是多少人?就是围绕着张教授身边的那些吗?张教授就没有看到信任我的人是多少?如果按张教授的方式作论断,那我差不多没有看到一个信任张教授的人哦,无论文坛,或是学界。而且,还有“用编造来欺骗天真相信她的读者”这样断然的语言,张教授是不是也编造得太生猛了一点?不过,张教授编造一向很猛。夸赞周小平是中国的如何好青年时,张教授用的也是非常生猛并且还相当热烈的言词,夸得好像周小平比张教授更适合在北大任教。其实张教授喜好按自己的萎琐之心揣测他人,亏也是吃过的。当年张教授揣测一位著名作家的小说是“模仿”,不也输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吗?

而照片的事,我已经在另外一天的记录里,说得很清楚了。可惜,张教授没有看我写了什么。其实张教授大可到武汉了解一下当时的真实情况:了解当时的每日死亡人数有多少,了解尸体由医院到火葬场的流程,了解死者的遗物去向,了解医院和火葬场当时处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了解锂电池不能烧但也来不及消毒时的处理方式,甚至还可以了解全国有多少家火葬场前来支援武汉,诸如此类。这些话,我只能说到这里。张教授以及各位愿意理解就理解,不愿意理解,你们随便。照片我相信有一天大家会看到,但不是我拿出来,是照片的主人拿出来。我是真的建议张教授亲自到武汉来实地调查,当然,顺便说一句,这些事都是发生在早期阶段,并非后期,也非现在。张教授了解到真实情况后,再来斩钉截铁地作出结论恐怕符合北大的水平一点。那样,教起学生来,家长们多少也会放心。

今天就到这里。我还要重复一句:极左就是中国祸国殃民式的存在。改革开放如果毁在了这些人手里,是我们这代人的耻辱。来吧,是把你们所有的招数都拿出来,把你们背后的大牌都喊出来。你看我怕不怕你们!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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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我虽退休,但打场官司的精力还是有的(3月19日)

方方武汉日记 3月19日

而我们的纪念,说到底是在纪念我们自己,纪念我们有过的这段经历,而这经历中有一个最重要的人,他叫李文亮。

歌颂与暴露问题,喜剧与悲剧问题,光明与黑暗问题。

文/方方

 

封城第57天。

今天终于盼来我们天天等待的好消息:武汉新增确诊归零,疑似归零!医生朋友的信息,显然也很兴奋:“终于清零了,三个零!疫情已经控制,境外输入可控,现在主要就是治疗。”

同时,今天也看到湖北官方欢送出省的劳务大军,并呼吁全国人民善待湖北人!是的,请善待湖北人。被感染的是病人,而不是所有湖北人。几千万湖北人,为了疫情不被扩散,被困在家近两个月,他们所承受的压力和所克服的困难,外人难以体会。而湖北人在这场灾难中的克制和隐忍,对整个中国疫情控制做出了最大贡献。所以,这里要多喊几声:请各地朋友,善待湖北人,善待这些为你们的安全作过奉献的人们。

下一步,该来轮到外地人回武汉市了吧。于我个人而言,无论是阿姨或是钟点工,我已经太需要她们赶紧回来了。两个月,我家需要做一场比较彻底的卫生。家里的老狗,已经又脏又臭了,它的皮肤病,也已复发。而我自己的手烂了,有裂口,不敢给它洗澡。宠物医院什么时候可以开门呢?每天放狗到院子里,我都劝它说,再等几天哦,很快你就会舒服了。百业待兴,我们继续等。

像往常一样,起床后,边吃饭,边看手机。很意外,昨天有个“高中生”给我写了一封公开信,今天则看到他家各路“亲戚”出马,纷纷给他写公开信(他家的“亲戚”真是太多了!)。当然也有其他写信人,比方大学生、初中生、小学生。有几篇,我真的是没有忍住笑,而且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今天清零,也特别适合大笑。易中天学长说,今天是全民写信日。这话说的,也让我笑喷。

李文亮的调查,今天也出了结果。这个结果,大家是否接受或是满意,我不知道。我已经不想再说什么。李文亮死了,他的微博成为人们的哭墙,无数的人都会永远记得他。大家知道他不是英雄,他的生活,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样,他做的事,也都在人之常情的范围内。但我们记住他,并尽可能帮助他的家人,就好了。那个结果,真的无所谓。而我们的纪念,说到底是在纪念我们自己,纪念我们有过的这段经历,而这经历中有一个最重要的人,他叫李文亮。不过,年轻人会比我激愤。下午,一个年轻人给我留了一个言:时代的一粒灰,落到中南派出所头上,就是一口锅。就像看到那些给“高中生”的回信一样,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是我还是想说,可能真的有些复杂。而那些复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无法弄清楚的。有些事情就留给时间吧,虽然我也不知道时间是否有用。

武汉近些日子,虽然仍然禁止出门,但人人都知道,它基本上是一个安全城市了,固然人们一直说,还需要保持着警惕,其实心理上却已放松。无论城市的现实,或是百姓的心态,与一个多月前相比,都是天差地别。相信我们的生活也很快会回到以前的节奏。封城是紧急刹车式,但开城恐怕会是慢慢滑行式。我想,我也不必一定要守到某位领导宣布“明天开城”才停止记录。或许不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因为城门业已打开了一条缝,正在缓慢地过渡到完全打开的程度。所以我前几天就跟二湘说,我准备写完第54篇,就不写了,刚好一副扑克,算是牌打完了。只是没有料到,昨天刚好是第54篇。我不回复那封已经“10万+”的“高中生”公开信,简直不太可能。于是,丧失了说结束语的机会。现在,我在想,我到哪一天停止这份记录呢?

顺便说一下:我的文章,在微信上,一直是通过二湘的公众号帮忙转发。原因特别简单,就是在我微博被封的那天,又遇上李文亮去世。我失去了唯一的公共平台,又不会弄微信,平时经常看二湘的微信公众号,由此转而向二湘求助,问她可不可以帮我发一下。作为同行,二湘马上同意了。那时候,我除了知道二湘写小说外,对于她的其他事,几乎一概不知,也从未谋面(当然,到现在也没见过)。后来看到有一篇介绍二湘的文章,我才知道她的基本情况。简而言之,这件事,就是一个会用公众号的作家,帮助另一个年老的不会用公众号的作家发文章。被一些阴谋论爱好者,几乎当成一件重大的阴谋。我特别感谢二湘的帮助,真心欢迎二湘有机会来武汉玩,我请吃鱼。武汉的鱼真的很好吃,而武汉做鱼的高手也非常多。

再扯几句闲话吧。想起很多年前,我上大学时,我们有个文学社,经常会讨论一些文学话题。讨论来讨论去,根本达不成共识。后来我有点不耐烦,背地里给这些讨论题取了个名,叫“老三篇”。这三个话题是:歌颂与暴露问题,喜剧与悲剧问题,光明与黑暗问题。其实就是说,我们一直在讨论,文学是不是只能写歌颂文章,只能写喜剧,只能写社会的光明面。而暴露了社会问题、描述了人间悲剧以及写了社会的阴暗面,就是反动作家。那是1978年到1979年的事。在没有结论的前提下,不知什么原因,大家也不谈了。后来,年级还搞了一次大讨论,即“文学是不是阶级斗争的工具”,好像也没讨论出个什么结果。时间慢慢过去了,我毕业,我工作,我成为职业作家,有一天发现,别说我们当时的同学,就连整个文学界,在这些问题上,都达成了共识:你都可以写。重要的是你写得好不好。所以有时我在演讲时,也说,很多问题,不用讨论,时间会给予答案。

而这一次,我突然发现我错了。尽管42年业已过去,时间却并没有给出答案。我们的文学似乎又重新回到了这些问题上。那些对我的无数叫骂,不就是因为嫌我在这场灾难中,没有歌颂,没有写喜剧,没有写光明面吗?这种轮回,想想也蛮神奇。

写到这里,朋友转来“察网”上一篇文章,名为“一部恶意满满的《封城日记》”,作者叫齐建华。我在这里先要发一声警告:齐先生,你骂我没有问题,但你涉嫌造谣和构陷了。我建议你自己最好删除并公开道歉。如你不删除不道歉,我将通过法律手段来解决。包括“察网”,你天天发表骂我的文章,都没问题。但你刊登齐建华这种公开造谣和构陷的文章,不管你有多大的背景,不管有多大的官为你撑腰,不管你的后台有多么强大,我自然是要连你一并告的。中国是法治社会,我容你们恶意骂我,是我的宽容,毕竟这只是你们的品质问题。但如造谣和构陷,则涉嫌违法。在此,特提醒“察网”和齐建华先生:请自己搞定自己,不然法庭上见!

君不见,武汉马上开城。我虽已退休,但是打场官司的精力还是有的。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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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那时的我们,就像今天的你们(3月18日)

方方武汉日记 3月18日

孩子,你的疑惑迟早会得到解答。而那个答案,是你自己给自己的。

那时的我们,就像今天的你们

文/方方

 

封城第56天。

大晴,太阳太明亮,一副直奔夏天的感觉。有阳光,而不潮湿,这是武汉很舒服的天气。其实我之喜欢武汉,气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武汉四季分明,每个季节都有自己的个性。用武汉人的话说,夏天热起来热死,冬天冷起来冷死。春天有一段潮湿期,秋天则天高气爽,天天都是舒服日子。年轻时,我对武汉的气候还有点烦,毕竟怕热又怕冷。后来科技发达,生活质量提高,夏天有了空调,冬天有了暖气,春天可以油湿,而秋天则继续享受它的美好。这样一来,气候的所有缺点,都被人类的智慧所解决,而它的优点,也就更加突出。所以,我现在觉得武汉的四季相当好的。很多年前,我做纪录片,武汉热到四十度高温,但武汉的老人家说:必须得这么热!出大汗,排大毒,热透了,人才舒服。这话当时让我惊了一下。武汉的夏天,若哪年没到四十度,武汉人会有深深的失望:这哪像武汉的夏!

继续谈疫情吧。疫情自结束早期混乱而痛苦的阶段后,一天天向好,现在显然控制住了。走到今天,还有一个新增确诊。死亡人数尚有10个,疑似人数归零。武汉人急盼所有数字都是归零,那才是真正的结束。想来,这一天,应该不会太久。

下午与一位前线工作的医生朋友通了一个长电话。有些观点,我们不太一致,比方追责。医生朋友认为,现在谈追责恐怕就没人做事了。而我则觉得无论政府或是医院,都不至于这么脆弱。医院的能干人应该不少,政府中人才也多,可继任的也大有人在。现在抗疫已到扫尾阶段,大家对前期所发生的事,记忆犹新,这正是复盘的最好时间。而追责,也是必须要做的,否则,怎么对得起逝去的几千亡者,以及更多有着痛苦经历的武汉人?这次疫情,我之前也一直说,是合力造成。从上到下,各种因素都有。这些因素每样一点,加起来就装了一大锅。现在,这口锅,大家都想甩掉。而我们要做的事,就是监督:你们不能轻易甩锅。各自的责任,各自承担。

医生朋友讲到了两件事,我觉得特别有意思。在此记下,可供以后参考:一,医生朋友认为,医院的建筑有问题。通风条件不好,密闭空间,容易加重感染。据说这几年医院都盖有新大楼,为响应节能减排号召,在空间的处理上,并不适合医院。医生朋友说,记得SARS那年,深圳气候暖和,他的朋友在医院把窗子打开,空气流通可稀释病毒,感染人数减少很多。我没有查数据,不知道当年深圳是否如此,但我觉得他讲得也有些道理。只是今年的武汉,正是寒冬,好像也不太可能开窗,我也有点点疑惑。不过我想,医院的通风问题,尤其是急诊或是传染病科室,应该是很重要的问题。二,医生朋友认为,每年冬春交际,是传染病大流行时间。上一次SARS是,这一次新冠也是。那么,为什么不把开会的时间,改在别的季节呢?改在一个流行病少的季节?

医生朋友的这一想法真让我脑洞大开。不瞒说,我在湖北,从1993年开始参加两会。由省人大开到省政协,整整25年。我太知道两会前后各部门会处于什么状态。为保证两会顺利召开,所有负面信息媒体都不允许报道、而各部门到了那个时候,几乎也没什么人做事,因为领导都去开会了。这一次,同样如此。我们可以清楚看到:市卫健委停报感染人数的时间,与省市两会时间几乎完全同步。这不是偶然的巧合,也不是故意而为,而是习惯性动作。这一习惯,甚至不是这几年养成,是多年就有。多少年来,各部门都会把相关事情压到两会之后再办,而媒体多少年来,为保证两会顺利召开,从来报喜不报忧。干部习惯了,记者习惯了,领导习惯了,百姓也习惯了。押后办理工作,压下负面消息,大多时间都没发生什么意外。毕竟,生活中琐事为多,没什么不能放几天的。如此这般,皆大欢喜,人人都有面子。但是,病毒却不客气,它会当场把这面子撕破。SARS撕了一次,新冠又撕一次,会不会还有第三次?我有点担心。所以,在这里顺着医生朋友的想法,也给个建议:如果改不了两会时间,就改掉这个陋习;改不掉这个陋习,就改一改两会时间:让它在一个温和的不太可能有流行病发生的时间召开。其实这两件改起来都不是难事。

今天还有一件事我无法回避,估计很多人都在等着看我的回复。就是有一个自称十六岁的高中生,给我写了一封公开信。信中有很多漏洞,以致无数朋友说,这显然不是一个十六岁学生所写,更像一个五十来岁的抠脚大汉的作品。不过,无论是也不是,我还是准备按十六岁学生的信来作回应。

我要说,孩子,你写得不错,充满着你那个年龄人的疑惑。你的想法很合适你,你的疑惑是教育你的人给的。但是,我要跟你说的是:我无法解答你的疑惑。看到你的文字,倒让我想起很多年前我读过的一首诗。这首诗是白桦写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他: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和剧作家哦。我读这首诗的年龄大约是12岁,这是在1967年的“文革”中。那时,整个武汉的夏天,都在武斗。就在这年,我这个小学五年级学生,得到了白桦的一本诗集,诗集名为:《迎着铁矛散发的传单》。其中第一首诗是《我也有过你们这样的青春》。

孩子,你说你16岁。我16岁时,是1971年。那时候,如果有人跟我说:“文化大革命是一场浩劫”,我一定会豁出去跟他争个头破血流,而且他就是说三天三夜道理也说服不了我。因为我从11岁起,接受的就是“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的教育,到我16岁时,这教育已经进行了五年。用三天三夜的道理来说服我,远远不够。同理,我也不可能解答你的疑惑。我就是说三年,写八本书,恐怕你也不会相信,因为你也有至少像我当年一样的五年。

但是我要告诉你,孩子,你的疑惑迟早会得到解答。而那个答案,是你自己给自己的。十年,或是二十年后,有一天,你会想起来,哦,我那时好幼稚好下作呀。因为那时的你,可能已是一个全新的你。当然,如果你走的是一帮极左人士指引的路,你或许就永远没有答案,并且终身挣扎在人生的深渊。

孩子,我还要告诉你:我的16岁时代,比你差远了。我连“独立思考”这样的词都没有听说过。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需要独立思考,我的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学校说什么就是什么,报纸说什么就是什么,收音机说什么就是什么。11岁开始“文革”,到21岁“文革”结束,这十年,我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我从来没有过自己。因我从来就不是一个独立的人,只是一台机器上的螺丝钉。随着机器运转,机器停,我停,机器动,我动。这状态,大约也像今天的你(而不是你们,因为现今16岁孩子中很多人相当有独立思考能力)。幸运的是,我的父亲说:他一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全都能上大学。父亲说那番话的样子我还记得。所以我在当搬运工的时候,一心想实现父亲的遗愿,于是我考上了大学:中国最美丽的武汉大学。

孩子,我经常为自己感到庆幸。虽然我的少年时代接受的尽是愚蠢的教育,但我却在青年时代得以进入大学。我在那里,如饥似渴地学习和阅读,与同学们一起讨论非常有意义的话题,并且开始了我的写作,终于有一天我知道了要独立思考。我还有幸地遇上了改革开放,更有幸参与了整个改革开放的全程。我看到结束“文革”浩劫的中国,从那样落后的状态,一步步强大。可以说,没有改革开放,几乎就没有今天的一切,包括我写这份公开的日记以及你给我写这封公开信的权利。这一点,我们都要庆幸。

孩子,你知道吗?改革开放的前十年,几乎是我自己和自己斗争的十年。我要把过去挤压进我脑子里的垃圾和毒素一点点清理出去。我要装入新的东西,我要尝试用自己的眼光看世界,我要学会用自己的脑子思考问题。当然,学会这些,是建立在自己的成长经历、阅读、观察和努力的基础上。

孩子,我一直以为这种自己与自己的斗争,自己给自己清除垃圾和解毒的事,只会在我这一代人中进行。意想不到的是:你和你的一些同伴,将来也会有这样的日子。那就是,自己与自己斗争,把少年时代脑子里被灌入的垃圾和毒素,清理出去。这个过程,倒是不痛苦,每清理一次,就是一次解放。一次次的解放,会把一个僵化麻木带着锈迹的螺丝钉,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你听得懂吗?现在,我要把这一句诗送给你:“我也有过你们这样的青春,那时的我们就像今天的你们。”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备注:转载“一位高中生给“方方阿姨”的信”全文,方便读者阅读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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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显然,生活将陆续恢复正常(3月17日)

方方武汉日记

方方武汉日记 3月17日

湖北的医疗队今天陆续开始撤离。他们冒着风险在湖北最危急的关头,前来营救,每一个湖北人对他们都怀着感恩之心。

我觉得都是自己的孩子,将心比心,如果我有孩子在海外,我也会叫他回来。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当英雄的。

文/方方

 

封城第55天。

天气晴好。出门倒垃圾,隔着杂树枝,可以看到坡下的桃花正在盛开。有点“灌木不遮春色断,一枝红桃出墙来”的意境。整个文联大院,除了没有人,其他一切如常。

今天疫情报出只有一个新增确诊病人。清零即在眼前。越来越多的重症病人被抢救过来,但他们要完全恢复,还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希望他们继续坚持,尽管很辛苦,但也先活过来再说,后面的治疗再慢慢跟上。目前官方公布的湖北因新冠肺炎死亡的人数已达三千多人,这的确是一个令人沮丧的数字。疫情结束,安抚遗属的事,恐怕也非常紧要。纵观整个疫情过程,自国家倾力救湖北后,抗疫所采取的种种措施,相当有力也相当有效。做到这一步,也不容易。

更多的好消息都在往外涌,朋友圈里到处都能见到传播。其中最重要的信息是:除了武汉,全省各地市开始解封复工,大量员工也开始返汉。这个应该是最好的,也是我们最想听到的。真希望看到武汉重新恢复它嘈嘈杂杂、生机勃勃的场面。

其实在武汉,比企业更等不起的还有另外一批人,这不是一小批,而是一大批:那就是儿女在外的空巢老人和独居老人。平时这些老人的生活,完全靠保姆或钟点工照顾。每到春节,保姆和钟点工大多会回家过年,年后再来。这次封城,他们大多人不能按时返回老人家中,以致这些老人的生活相当艰难。前几天,我认识的曾先生跟我聊到他母亲的事。

武汉有家相当著名的店铺叫老通城。它的名号,在汉口,几乎无人不知。老通城的豆皮,也是最受武汉人欢迎的小吃。老通城创始人叫曾广诚。好几年前,省作协组织了一个文学项目,即邀请本地人写本土事。曾先生过来报名,他要写的书即是《汉口老通城曾家》。他是老通城创始人曾广诚的长孙。家族的往事,曾给他带去很多伤害,也给了他很多动力,他决定把这些过往写出来。我们选中了他的项目,曾先生呕心沥血,以三部曲的方式,完成了这本书的创作。前几天,曾先生告诉我说,他的母亲现在97岁了,住在湖北大学教工宿舍。他们都在外地工作,只有一个弟弟留在武汉。小区封闭后,也无法前往母亲住处。而母亲喜欢独处,此前一直由一个钟点工照顾,母亲的身体精神都相当不错。但是疫情将钟点工也隔离在外,无法前去帮忙。他们几个子女都急坏了。老母一人在家,她几乎不会厨房的事,也无法购买生活物资,集中配送她没能力参与,蔬菜就是送上门她也不会做。每天吃饭、做菜怎么办?药也快吃完了。而且她连手机、微信都不会用,有所需求怎么和外面联系?曾先生说,他们急得“电话都快打破了”。

所幸,湖北大学社区很快跟进服务。曾先生说,社区为她送去了一包蔬菜,但她不善下厨,送去的蔬菜解决不了她的困难。她只想要简单得一热就可吃的馒头、咸菜。于是,他又找社区求助,居委会连忙帮忙采购了以熟食为主的食品送上门,还联系了校医院的值班医生。校方和学校的同事、学生闻讯也都前去关心和帮助,送东西过去时,会等他母亲拿进屋后,守在外面听听还有什么需要。当隔着门听说母亲拧不开蜂蜜盖子、酱油瓶盖子时,征得同意,他们还会进门去帮母亲一一打开。曾先生说,他每天“与母亲通话,都能感到她声调愉快。母亲还迸发出学习热情,在电话中不厌其详地为我讲述屈原,李斯,为我补课,她告诉我她每天写一千字(创作),并给我念……”他母亲说:“他们又给我送了三次菜,我一辈子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关怀,这次学校真的很到位。”

97岁!独自一人生活,还天天写字创作,从容度过封城这么多时日。多么顽强的老太太!令人尊重,更令人佩服。但从长远上来看,让老人家以这样的方式维持生活,显然也是不合适的。在武汉,依靠保姆和钟点工生活的老人,何止成千上万。他们更是迫不及待地等待照顾他们的人能早日返岗,甚至连我自己都是如此。昨天有个网友在我的微博下留言:“我所处的黄冈蕲春县,我这解封第六天,这两天已陆续安排务工人员定点包车返回工作城市了,湖北有些市也差不多这样,还有些湖北其他县市也在陆续允许私家车出省务工了……总的来说湖北整体封闭了这么久,现在也正在慢慢变好。”真是个好消息!我家阿姨是蕲春人,今天立即与她进行了联系。但听说,路还没开通,回武汉还得有几天。

今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须记录:湖北的医疗队今天陆续开始撤离。他们冒着风险在湖北最危急的关头,前来营救,每一个湖北人对他们都怀着感恩之心。四万多医疗队员,无一被感染,万幸!也让我们这些受惠者,长舒一口气。别情总是深似海。今天在朋友圈看到一个视频:医疗队离开时,不能出门的武汉人,站在各家的阳台上高呼,感谢你们!你们辛苦啦!再见啦!真是让人热泪盈眶。武汉各路人马,都以最高礼仪欢送这些白衣天使,是他们救了我们的城市和我们的人。据说湖北的襄阳市,记下所有援助襄阳的医疗队队员的名字,决定今后区域内所有A级景区和25家星级酒店向他们终身免费。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但我想“这个可以有”!甚至觉得:全湖北所有景区都应该对这四万多人免费开放。当然感动中,也有搞笑的事:四川医疗队出发湖北时,一位医务人员的丈夫在车下喊:赵英明你平安回来,我包一年的家务!现在他的赵英明平安回家了。马上出了一条视频说:网友们要监督这个丈夫做一年家务。大家看罢,笑坏。不知道他家是不是每天得搞直播。

这几天最热闹议论的是:海外游子们纷纷回国。有个段子说,中国打上半场,中国以外国家打下半场,留学生打全场。意指春节间,海外学子们都纷纷出国,现在中国疫情控制有力,连湖北都已安全,而国外的疫情却紧张起来,留学生又纷纷回流。其实,这段子并不准确,那时的留学生早已在海外。疫情期间,他们四处奔波,都忙着向国内援助物资,他们是出了大力的。现在回国,虽是实情,这个话,还是要讲清楚。有意思的是,好几个人都来问我: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觉得都是自己的孩子,将心比心,如果我有孩子在海外,我也会叫他回来。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当英雄的。这件事,完全可以包容。他往家里逃,说明在他心里,自己的国家是可以依赖的。这不正是他的信任感和爱国心吗?其实,抗战时,有个词叫“逃难”。日本人来了,大量老百姓都向南逃跑。没有人会指责他们:你们为什么不留在当地打鬼子。逃难,是一个人的本能。有人留下来抗日,是英雄。逃难出去的,顶多不是英雄罢了,何况他们自己也会承认自己不是英雄,这就没什么可指责的。据说海外还将有十几万人要回。中国这么大,各省把自己的孩子领回家就是。有病的,进医院看病,没病的,回家隔离,如此而已。只是,无论逃的过程或是回国之后,遵守规则却是必须。保护自己,应该要有不伤害他人利益作为前提,这也是常识。

刚刚看到高中同学在传一份关于解封的时间表:22日滞留在外的人员可以点对点返鄂返汉。滞留在鄂在汉人员可以点对点离鄂离汉。24日公交,地铁消毒,进行预演练,为恢复交通作准备。26日,门栋解封,居民可以在小区内活动。29曰,小区解封,居民凭健康码,工作证明,驾私家车,骑自行车,步行复工。31日企业生产和市场经营逐步复工正常化。4月2日重点商业场所正常化。4月3日公交,地铁恢复营运,实行实名制乘车。4月4日机场、高速、动车、国道正常化。同学转了这个帖子,自己留言说:“转发的,不知真假。”不管真也不真,都很鼓舞人心。显然,生活将陆续恢复正常。

以最真诚之心感谢读者。昨天的微信发不出来,二湘前后发了十几次,都发不出。后来发了一个不能留言的,也被封了。真不知道什么原因。于是她在“二湘的十一维空间”的公众号上,写下“我尽力了”四个字。仅此四字。结果意想不到的是:读者们把我昨天写的全文,用留言方式一段一段地贴了出来。真是让人惊讶,也真是让人温暖。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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