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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你也要给我们大家一个说法(3月3日)

方方日记  3月3日

在哀伤和抑郁的前提下,对未来没有确定感,容易导致人的内心极大地缺乏安全感。

你也要给我们大家一个说法
文/方方

依然天阴,有点冷嗖嗖的。我在郊区的邻居一早发给我照片。留言说,你家的海棠开花了,你的微信被封了。微信内容被封,我已习惯。但海棠开花却实在让人高兴。去年夏秋,一直大旱。树叶全枯并且掉光,我很担心这棵树会死掉。但是它的生命力竟是如此顽强,在早春时节,开出这样一树灿烂花朵。隔着屏,都能感觉到它怒放的兴奋。

今天的信息仍然有好有坏。在疫情问题上,医生朋友已经相当乐观了:武汉疫情明朗起来。在前天向好突破的基础上,昨天进一步好转。新增确诊和新增疑似加起来不足两百人。疑似病例也减少很多。这两天可能会进入到低位运行期即所有病例加起来都在一百以下。如此这般的话,疫情蔓延控制指日可待!现在,在巩固成绩的前提下,竭尽全力提高治疗效果,降低死亡率,尽可能缩短治愈住院时间。

是的,降低死亡率太重要了。可惜,死亡的信息,仍然传来。今天让人们心头震动的是:中心医院梅仲明医生今日去世,他是李文亮科室的副主任。五十七岁,一位技术高超的眼科大夫。他的专家门诊曾经相当火爆。消息传出,他治疗过的病人们,纷纷在网上致以怀念。我以前在电视台的同事说:他是我的邻居。他们所居住的小区居民今天都在为梅医生祈祷。愿他安息。

在武汉,恐怕没有哪一家医院像中心医院这样惨烈。以地理位置而言,中心医院就在华南海鲜市场近旁,它应该是最早接受新冠肺炎患者的医院。第一拨病毒最强的病人恐怕多是先来这里治疗。在人们对此病一无所知时,中心医院的医生,几乎就是第一道人体防毒墙。直到他们感染并且成批倒下,人们(包括领导)才从满不在乎中恍然:这全新的病毒原来如此厉害。只是,迟了。

我小哥是这家医院的老病号,他说中心医院水平挺高,与以前的武汉二医院是一家。我嫂子的手术也是在这里动的。他这一说,我才知道,我年轻时经常去看病的南京路市二医院,原来改名为中心医院了。二医院的前身为汉口天主堂医院,有着140年历史。我的小说《水在时间之下》曾经还写过这家医院在战争中被日军轰炸的场景。老的市二医院仍在原处,它是中心医院的另一个院区。听说中心医院被感染的医护人员多达二百多人,其中不少重症。全部是第一批被感染者。前些时,曾有一篇报道说,在李文亮被训诫后,“一月二日起,医院要求医务人员之间不许公开谈病情,不得通过文字、图片等可能留存证据的方式谈论病情。病情只能在交接班必要时候口头提及。对于前来就诊的患者,医生们也只能讳莫如深。”

另一家媒体“楚天新传媒”亦有一篇关于中心医院的报道,其中转引了一张文字图片,上写着:“武汉市中心医院已经是被感染的职工最多的医院之一。目前超过200名职工感染,三个副院长被感染,一个护理部主任感染,多个科室主任正在用ecmo维持;多个主任医师上呼吸机,多个一线医护经历了生死一线间。急诊科损失惨重,肿瘤科倒下近20个医护……不胜枚举。一次又一次惊恐,一次又一次撕心裂肺,我们心里清楚他们每一个中招的人可能就是下一个自己。”这个更加具体。我没有能力去中心医院确认,无论这一段是否确切,中心医院医护人员伤亡惨重是毫无疑问的。

他们承受了疫情之初生命难以承受之重。那么,我很自然会想到:明知有感染,仍然被感染。是所有医生都不具有防护设施,又或是迫不得已作“飞蛾扑火”之举?一家医院,造成如此之大的伤亡,会有人心怀内疚承担其责吗?比方,轻的引咎辞职?重的上级惩处?该不会以“这是新病毒,大家都缺乏认识”为理由而推它个一干二净吧?中国人不屑于忏悔,但在多条人命面前,有的人,需要我们站出来喊他忏悔:你们,就是你们,站出来忏悔吧!今天在网上还看到有人在呼吁,说应该让这家医院歇业一阵子,那么多自己的同事去世和病重,其他在岗医护人员所受心理创伤,恐怕会太沉重。

二十天的延误,二十天的隐瞒,带来的灾难当然不只是死亡一件事。封城已达四十余天,最危险的日子已然过去,但最困难的日子却不知在哪里候着。

今天的武汉人,依然显得很沉闷。另一位医生朋友说,在哀伤和抑郁的前提下,对未来没有确定感,容易导致人的内心极大地缺乏安全感。此外还有民生问题,普通百姓的经济来源无着,也没有确定感,即哪天可以出门,更没有方向感,即什么时候可以工作。在自己抓摸不着,无法掌控的情况下,会导致最基本的安全感丧失。这时他要寻找点什么让自己踏实,他要抓住一点东西,比方说,想要有一个说法。在疫情紧急时,没有人顾及追责,也没时间调查,人们都以体谅之心,放下了所有纠结。而现在局势转缓,存放在心的问题,便会露头,就会想要解答。此外,看到有些事情,瞬间就有进展。比方出狱女人奔到北京的事,比方李跃华无证行医的事。同样在疫情之中,处理起来无比快速。可他们想要的回答呢?比方,李文亮的事,已经调查了这么久,说法呢?

是呀,李文亮的事,是一个结。其实,中心医院的伤亡,何尝不也是一个结。这一个一个的结,如不解开,武汉人的心结也是难以解开的。时间越久,这个结会越系越紧,越变越复杂,心头的创面和深度,也会越发扩大与加深。心理咨询专家说,随着危险的解除,真正的创伤,会浮出水面。变成简单的话,就是:你要给李文亮一个说法,给中心医院一个说法,你也要给我们大家一个说法。

写到这里,医生朋友突然发来一条信息:全世界第一支新冠状病毒疫苗,今天注射到发明人、陈薇院士左臂。专家组7名成员也一同注射了新冠状病毒疫苗。了不起的科学家,向他们致敬!(补充:此信息尚待确认)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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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被忽略的人及事,委实太多(3月2日)

方方武汉日记 二月初九(3月2日)

正能量如果以这样无知无畏的面目出现,它的“正”又在哪里?谁说哭过了和发泄过了,就不能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让后人知道,武汉人经历过什么
文/方方

天又下雨,阴沉得厉害。而且,有点像春节前后的寒冷。同事冒着雨,给我送来馒头花卷等食物。我已在文联大院里居住了三十年。多年来,经常得到邻居和同事的照顾,这是让我觉得倍感幸运的事。今天晚上,就是吃花卷和小米粥。一个人做菜,实在没劲。

每天晚睡晚起,医生朋友的信息,我经常到中午才能看见。与昨日的沮丧不同,今天医生朋友似乎很兴奋。因他了解到,昨天新增确诊病例造成反弹的原因,是来自监狱新增加的233人。事实上,我们也很快看到湖北官方对监狱一众官员的免职处理。快得令人惊愕。而今天的新增确诊首次降到了两百以下,新增疑似也不足百6人。医生朋友认为:有望两三天内进入低位运行期(即人数到100以下)。武汉人曙光在望了。这这这……是不是意味着,开城的时间可能提前?900万武汉人,现在最盼望的是这个。晚间,询问朋友,说有可能再等半个月吧。这信息比预计得好,不至于熬到四月。

沉闷,依然是我这几天对武汉人的印象。今天在网上看资料,好几个人,谈及武汉,都用了“悲情城市”四个字。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如果以春节期间的场景,用“悲情”二字,真的太轻,勉强可以配上的是“惨烈”。只要再读一遍常凯的绝命书,即可知何为惨烈。近日,一篇文章中谈到广东医护人员初到汉口医院的情景。其中一段描述:“我记得大年初二中午我们接手了危重症病人的病房,还没有一两个小时,就有两三个人不行了,晚上又有两个不行了。还有一天,一个病人从急诊推上来,还没到病房人就没了。最初几天病人实在太多了,最高峰时期,发热门诊的日门诊量是1500人到1600人。”这只是一家医院的情况。武汉有多少医院,有多少这样的场面?我觉得,各省驰援武汉的医护人员,在有空的时候,不妨记录一下他们刚来武汉所见的场景以及当时武汉给他们带去了怎样的震惊。相信那一定是他们终生难以忘怀的事。记录下来,让后人们知道,武汉人经历过什么。

由此,也让我想到,那些全力进行疫情复盘的记者,还在深度调查和追踪吗?对武汉人来讲,这才是至关重要的事。现在已是局势向好之时,追查事因,可以提到议事日程上了。不然,时间流逝,伤痛也在随着时间而去。我担心,人们一旦轻松快乐起来,就不会再愿意回想那些曾经的苦难,就会努力让自己忘掉灾难中死掉的常凯们。想起一件事,不是有人说,疫情后要建纪念碑吗?请在纪念碑上留出一块地方,刻上常凯的绝命书。后人们读到它,才能体会到2020年的武汉,灾难是什么样子。所有的武汉人,包括为抢救生命几乎拼了命的医护人员,我们都应全力支持调查记者继续追踪和查询:是谁们耽误了二十天时间。正是这二十天,让两千多武汉人丧生,让几千武汉人现在仍然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让900万人不能出门,也让500万人不能回家。这件事绝不能松懈。一个锅也不让他们甩出去。在今天读到的《专家复盘不明原因肺炎上报失灵的背后》一文中,有这样一段:“在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起那次经历时,曾光拍着桌子问,‘那时我哪知道还有个李文亮,还有张继先?’” 亲爱的有力量有胆识有良知的记者们,请继续!留守的900万和漂泊在外的500万武汉人在倾听你们的声音。我们所有人都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对我们隐瞒!

四十天闭户,人们的心理承受力会到极限,这是我一直关注的。尽管网上有很多心理专线,但不知道是否可以解决问题。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那篇叫《武汉的九百万种心碎》文章,真是好题目。它讲述诸多武汉人通过网络倾诉自己的痛苦的故事。倾诉和发泄是心理疏导的很好方式,有如我天天写这样的一份日记。但是,一根名为“正能量”大棒却不时挂在发泄者的头上。这是非常名正言顺的大棒,它被很多人手持并高举。如果,你哭了你倾诉了,你就是在制造恐慌,你就是在破坏抗疫,你就是负能量。消灭负能量,是正能量义不容辞的事。唉,人世间的事,如果这样简单地理解和判断,那才真的是白白来到了人世间。正能量如果以这样无知无畏的面目出现,它的“正”又在哪里?谁说哭过了和发泄过了,就不能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近几日,不少记者对我进行访谈。其中有一个问题问得有意思,说在这次疫情中,有哪些人和事被忽略了?回过头来,觉得被忽略的人及事,委实太多了。早期的武汉,仓促封城,就像一个百孔千缝而且连底都没有的大水桶。政府全副精力忙着把底先兜住。桶边的百孔和千缝,却无力顾及。得感谢无数志愿者的出现,这些年轻人太了不起了。是他们见孔便堵,见缝即填。比方,帮助并组织接送金银潭区域医护人员上下班的汪勇;封城一个月中,为六百多居民买药而遭举报的吴悠;还有专程从四川赶来为武汉医院的医护人员做盒饭的刘鲜。很多很多的他们。其实并没有人派他们去做什么,而是他们自己看到没有人管,主动接盘。按说,政府各部门都有管理人员,他们在封城同步,就该各负其责,相应地考虑到诸如此类的问题。糟糕的是,他们不食人间烟火(换一种说法,即管理水平低级),没有看到文件,他们便寸步不行。政府真的应该感谢那些及时为他们补漏填缝的志愿者。没有他们,武汉不知还会有多少糟糕的事。

今天还学到另一个词,叫“次生灾害”。封城固是迫不得已,但是长期封城,不作全盘统筹,毕竟不是个事。此后的副作用将会超出想象。如果官员们不正视民生问题,不实事求是地看到其他健康人将面临的生存窘境,并且不灵活地寻找和思考相应对策,恐怕后续问题也成“病毒”。这些天,很多人在议论这样的事。

昨夜,同学转给我一份在诸多微信群流传的呼吁书,里面便提到农民工的问题。我原文照转。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政府是人民的政府,人民要以劳动而养家国。应该在战瘟疫的同时,各级部门应该成立《农民工返岗工作组》。现在只要是湖北人,走不出去,外面单位不收,要么就是婉言谢绝,过几天再说。其实应该分区域30天后(刚好两个十四天)解除部分无疫情地段限制,并通过包车政府对接,或是志愿者服务对接,免除到岗后又要隔离十四天的代价。若政府不重视,湖北农民工会被其它地区取代,甚至有可能大部分失业。这是多么大一个后遗症,确实要引起重视。比如偏远山区,山大人稀的地方,目前一例都没有的地区应该政府牵头对接用工单位。今年只要提起湖北人都害怕,真是一场务工和职业危机。湖北政府不及时出台农民工返岗措施,偏远山区,没有疫情发生的地段要面临失业潮,过个年一分不剩,过完年一分未挣,一家老小坐吃山空,怎么办???应该加大没有疫情地区的宣传,鼓励接收地大胆放心接受,政府对接,企业出力,包车点对点接送隔离,筛查,再上岗。应该是没有大问题的,再说也不是所有湖北人都病了。政府应该重视疫情的同时注重民生。农民工家里,多数是今天不工作,明天就饿肚子!!!希望湖北省各级政府能重视并提上日程,民生关系你我他,希望大家都转发一下。

上面是呼吁的全文,我帮转了。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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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我们的眼泪还没有流完(3月1日)

方方武汉日记 二月初八(3月1日)

一定要让流着这样眼泪的人去高歌猛进,去意气风发,去向全世界宣告,我们是最大赢家,这也不太可能。因为我们的眼泪还没有流完。

我们的眼泪还没有流完

文/方方

离春节越来越远,从今天起,将日记的农历时间,改为公历时间。

天气阴晴不定。它增加人们心情的压抑。突然发现,今天是星期日。不出门,最大的问题,就根本不记得日期,更不记得周几。什么时候可以出门?什么时候可以开城?现在是大家最关心的。疫情趋势向好,不言自明。全国人民都在帮助武汉渡过难关,这道关,怎么可能过不去?这份自信,武汉人当然有。只是,出门和开城,会是在何时呢?大家私下都在打探。

我小哥说,他已经有42天没出门了。我比他强,我想要出去,还可以在院子里走一走。至少院内是安全的。女儿今天在家庭的小群里,秀出了她自己做的菜。虽然唠叨着做菜太烦人了,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的生活保持质量。红烧肉也做得很像那么回事。前一阵说自己瘦了,但这一顿肉吃下,估计又会胖回去。她的父亲,对她一阵猛夸。年轻人的能干,是我们很难想象的。女儿说,已经从网上搜索了好几种菜的做法。看看,这样的事,根本不需要父母去教,他们的办法多得很,他们的高级老师也多得是。

伤心的事,依然会随着时间走来。灾难已让我们伤心得太多。而今人们的泪点也很低。同事给我看一个视频,是她所在小区的。一个老百姓在向社区干部表达谢意,男性的社区干部泪水涟涟。有人在下面议论说:武汉人这一个月流了几十年的泪。这是一句大实话。那些眼泪,不仅仅是悲伤,它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的眼泪。一定要让流着这样眼泪的人去高歌猛进,去意气风发,去向全世界宣告,我们是最大赢家,这也不太可能。因为我们的眼泪还没有流完。

清晨五点,李文亮所在的市中心医院的 江学庆主任去世。55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早说过,在武汉,很多人拐个弯就认识。我不认识江主任,但我大学同学的太太跟他很熟。她一早给我留言,说江学庆医生“不是吹哨人,但他却一向温暖,义气。病人相信他,朋友愿意跟他交往。帮我治了无数病人,却总是说,‘小妹交办的事,必须尽心尽力。’那么多病人慕名找他看病、手术,他都是温暖以待⋯⋯而我宣传他却很少。因为他总说,医生就是看病的,病人的口碑就是最好的肯定!”因为熟悉,同学的太太很难过,她后悔自己以前为江医生做得太少。

医生朋友亦给我留言,说江主任是甲乳领域全国唯一的一个“中国医师奖”获得者。这一次疫情, 医护人员的牺牲太惨烈。而江医生之死,我听说背后有着无法言说的故事,这是悲哀的故事。不只是生命逝去的悲哀,更有不准说出来的悲哀。我也不说。

目前武汉的疫情,艰难而缓慢地好转。新增确认和新增疑似患者,仍然高达几百人。医生朋友有点沮丧,由此又作了一个预测:估计质变还要十来天,控制还有一个月,彻底消灭还有两个月。对于我们来说,一个月,或两个月,这个时间,都太太太长了。我希望医生朋友的这个预测是错误的。春光无限,真不舍得将今年的美好春光完全让病毒享用,我们渴望着早日出门。

好多人给我留言,说有一位李跃华医生,非常神,他的中医穴位注射法,可以医治新冠肺炎,并且他在没有任何防护下进行治疗,也不会感染。希望我能写一下他。其实我的记录,只是自己随手而记,并不特别觉得自己要写什么。只是,向我介绍李跃华的人实在太多了,并且转来他治疗病人的视频。看上去真的很神奇。据说,他非常想参与治疗新冠肺炎病人,却不被允许。网上也争得一塌糊涂。我就此向我在中医学院执教的同学请教,他说了三条:

一,李跃华目前是否具有执业医师资格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治疗方法是否有效?有效就要让他出来救人:这应该也是实事求是的做法吧?

二,很多民间医生都是被那个医师资格证卡住了:合法行医还是非法行医就看是否有这个证书。据我所知,目前对没有医师资格但确有本事的民间中医师,有“师承”和“确有专长”两个途径可以使这些人获得合法身份去行医。

三,有关部门这样做实际上是罔顾事实进行打压:名义上很是正义,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退一步说,李跃华确是非法行医,但如果他的疗法确实对新冠肺炎有效,有关部门就应该特事特办:让他出来救人,其他的证书证件等问题事后再说。现在行政部门紧紧揪住李跃华的行医身份是否合法的问题不放,且要置对方于死地(看那文件似乎要动用行政手段甚至是司法手段了):表面上程序正义,实际上寒了人心呢。只要李跃华的治疗方法确实有效,目前就不应该纠缠他是否具有行医资格:是否有效他的患者最有发言权,去患者那里调查不难得出结论。

以上是同学原话,看上去也颇有道理。我外行,不加评述。我平时也不信各类游医。有一次找私人中医看脚,花了很多钱,结果,用药后更严重,最后还是西医治好。所以,我看病多以西医为主。只是平时调理身体时,会用中草药。但我也会跟很多人想法一样:既然他声称能治,有什么可争论的?不妨让他试试?邓小平有句名言,不管白猫黑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套用之,不管中医西医,能治好病人就是好医。看病需要实事求是。尤其紧急关头,人命大于天,为什么不给人家一个机会?哪怕当场戳穿他的牛皮,让真相大白天下,不也挺好?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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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大家都在咬紧牙关,共同扛着武汉(2月29日)

方方武汉日记 二月初七(2月29日)

这集体沉默的鞭子,也打在了自己人身上

集体的沉默,这是最可怕的

文/方方

天又晴了。阴阴晴晴,有点像我的封城日记,开开封封。待在家里时间长了,不知以后出去还习惯否。甚至,还愿意出去否。今天邻居唐小禾老师发了一组东湖的照片,像是无人机所拍,说是近日的。空旷而寂静的东湖,梅花盛开,红白相间,真是美得不得了。转给同事,同事说,看着看着好想哭。唉,一年春事几何空。杏花红。海棠红。看取枝头,无语怨天公。这几句词,倒是与我们现在挺搭。

武汉人有点沉闷,这是我很强烈的感受。连一向活跃的同事们,也都不想讲话。我家里的小群,亦很少有人做声。都在追剧吗?还真愿如此。关门禁足如此之久,是需要很强意志力来承受的。在武汉,人人都有一种莫名的压力,外地人恐怕很难体会。用任何美好的词汇来夸赞武汉人在这次疫情中所作的奉献都不为过。我们还在继续坚持,依然听从和配合政府的所有指令。这已是封城的第38天。

疫情蔓延已经控制,全国各地只有零星的新增病例,只有武汉例外。但武汉的局面似乎看上去也不错。医生朋友告诉我,武汉现在有近四万密切接触者,疑似病例是不是都来自这里呢?如果是,那么,已经确诊的病例,又几乎多来自疑似人群。设若如此,疫情就比较明朗了。只需从这近四万人中筛查即可。从这个角度说,武汉的疫情,也算控制住了。不过医生朋友依然觉得不太乐观,他认为政府发布消息时数据可更详细点。但我已经乐观起来。尽管还有漏网的四类人尚且混迹在九百万人群里,但以现在的筛查力度和筛查方式,相信很快可以找出来。

今天同事转给我一个视频,是山东淄博人民迎接蓝天救援队从武汉返回的场景。队员们平安回到家乡,个个热泪盈眶。我看后同样如此。武汉如果没有大量的外援来此帮忙,其实很难想象,现在的武汉会是什么样子。他们流泪,是因为他们深知在这里工作有多么危险,能全身而退,便是幸运。听人说,在武汉,除了医护人员感染者多,紧跟着的是警察。我有点惊讶,便上网搜索了一下。果然!湖北有近四百民警及辅警确诊感染新冠肺炎。居然有这么多!

于是给一个警察朋友发了信息,询问他们情况。朋友说他们一直都在第一线。而他本人一天都没有休息过。既要保障基本生活运输,又不能让人流车流泛滥,还得认真甄别。好多民警开车帮忙运送病人,仅靠医护人员是忙不过来的。还有,进出城的通道24小时都得要人守控,既要保障防疫支援车辆通行,又要外防输出。此外在医院、隔离点、社区这些地方,要维护治安和交通秩序,防止医患纠纷之类等等。因为接触多了,风险相对大一些!所以,这么多人感染,是不奇怪的。朋友说,你要好好写写警察呀,我们真的没有时间休息。

武汉人喜欢说一句话:忙的忙死,闲的闲死。现在对比,似乎更加鲜明。闲人心理压力大,忙人身体压力大。大家都在咬紧牙关,共同扛着武汉。
这几日,记者们追踪武汉的疫情为何会延误近二十天,越追越猛,线条也越来越清晰。不能不让人佩服。尽管很多优秀记者离开了媒体,但要说,仍然有更优秀的记者尚在努力。有人拉出了时间表,对照着看,便可以清楚知晓,武汉市卫健委因何原因数日无通报。

有记者采访专家,专家说,他们不知情,甚至怀疑有医护人员感染,打电话问之,却被否定。我问医生朋友,听说过有专家给医生打电话吗?医生朋友告诉说,不可能打到医生这里。我说有没有可能给医院领导打过电话呢?医生朋友说不知道。同样问题问另一个医生朋友,回答得很干脆:他们都到医院来过,怎么会不知道?但专家说,医院这么大,我们怎么可能查得到?官员则说,我们是听取专家的意见。我把专家和官员的观点再甩给医生朋友。一位医生朋友说:其实医生们都早知道人传人的事实,也上报了,但仍然没人通知到老百姓,直到钟南山来才说出来。另一位医生朋友说:集体的沉默,这是最可怕的。那么,这个集体,包括哪些人?我没有问,实在不方便给人增加麻烦。毕竟我不是记者。

摘录几段中南医院彭志勇医生对 记者访谈时说的话:

“这个病确实传播得很迅速,1月10日,我们ICU准备的16张床位就住满了。我看到形势这么严峻,就跟医院领导讲,一定要上报。医院领导也觉得事态严重,向武汉市卫健委报告了此事。1月12日,武汉市卫健委派了一个专家组3人到中南医院调查。专家组说临床表现和SARS确实有点像,但他们还是在讲诊断的标准那一套东西。我们就反映,诊断标准太苛刻了,按照这个标准,很难有人会被确诊。在这个期间,我们医院领导跟卫健委反映了好几次,我知道别的医院也在反映。”

“此前,国家卫健委派的专家组已经到金银潭医院做了调查,做了一套诊断标准,要有华南海鲜市场的接触史,要有发烧症状,病毒检测呈阳性,这三条标准都达到才能确诊。尤其是第三点,非常苛刻,实际上极少有人能去做病毒检测。”

“根据我做医生的临床经验和知识积累,我判断这个病会是个烈性的传染病,一定要做最高级别的防护。病毒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认为要尊重科学精神,按科学规律办事。在我的要求下,中南医院ICU采取严格的隔离措施,我们科室只有两个人感染新冠病毒。截止到1月28日,整个医院医护人员只有40个人感染,和其他医院相比,感染比例是很小的。”

上面三段,可以看出,元月10日,情况就很严峻了。最终,医生自己提高了警惕。即令如此,中南医院仍有40人感染。这还是感染比例很小的。其他医院,人数更多。细想想,这集体沉默的鞭子,也打在了自己人身上。这大概是疫后所有医院必须反思的。

下午跟朋友很长时间聊到孩子问题。一场疫情,让数个家庭支离破碎,比老年人更惨的,就是孩子。这场瘟疫中的遗孤有多少?不知有没有人算过。仅我们所知的几位殉职的医生,就有四个:两个小小孩和两个遗腹子。朋友告诉我说,还有一群小孩子,大概二十多人,有的父母双亡,有的父母被隔离或在住院,还有父母中一人死亡的。现在政府已将他们集中在一起照顾。他们都是未成年人,小的只有四五岁。朋友说,他们害怕穿防护服的人,也害怕戴口罩的人。我想,他们小小年龄,怕是没有办法向人倾诉的。尽管他们现在吃喝不成问题,但是,他们内心一定有伤口。尤其孤儿,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大树倒了,他们背后的靠山没了,那种无微不至的爱,不会再有。也不知有没有人去为他们化解这种悲痛。用朋友的观点,越早进行心理干预越好。

偶尔听到一个音频,不知道是哪里的孩子在声嘶厉竭的哭喊:妈妈,你不要抛下我,我很喜欢你……听到这样的声音,我们这些做母亲的人总会浑身发冷。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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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所谓早春,总会有几天这样的日子(2月28日)

方方武汉日记 二月初六(2月28日)

“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都是容不得多样的生态,只准世界上有一个声音,一种腔调。”

所谓早春,总会有几天这样的日子

文/方方

依然阴天。有雨。天又冷了起来。连夜晚都来得早些,四点多钟,如果不开灯,屋里光线就显暗。所谓早春,总会有几天这样的日子。

今天看到微博上有人转发当年朱熔基总理在上海作自我介绍的视频。其中有一句话:“我的信条是独立思考。”这句话,我很喜欢。这也是我所想的。大学刚毕业时,我参加一次文学会议,老作家姜弘先生在会上说,我们的脑袋要长在自己的肩上。这话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是的,我们的脑袋不是长在老师的教导中,也不是长在报纸上,更不是长在会议文件里,它是长在自己的肩上。我们的脑袋要用来独立思考才更有价值。所以,无论极左骂或极右批,都不会改变我自己看这个世界的目光,也不会动摇我对社会和人性的思考。昨天跟易中天学长闲聊,我说极左和极右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他深表同意。之所以说这两个极派一样,乃是因为他们都容不下别人与他们想得不同。用易学长的话说:“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都是容不得多样的生态,只准世界上有一个声音,一种腔调。”

我每天记录一点事情,并在同时加入一点想法和情绪,我觉得很有意思。这是一份纯粹的个人记录,以日记体的方式。它本来就不可能宏大叙事,也不可能记下抗疫中所有的人事,更不可能用文青们热衷的语言。它就是随心所欲式的,把我自己内心的喜怒哀乐写下来而已。不是新闻,更不是小说。而这种喜怒哀乐的情感,不会跟所有人相同,也不会符合每个人的标准。一个人的记录,哪能成为标准化的产品?这不是常识吗?有些人,为了这本日记,花掉那么多的精力来恨我,来骂我,把自己的快乐时间都浪费掉了。可惜。当然,恨我和骂我如果就是他们的快乐,那我就成全他们好了。

今天有文章说,方方不应躲在家里道听途说写作,而应该去到现场。这叫人怎么说?我不是要不要去现场的问题,而是:我就活在现场之中!整个武汉,就是现场。我是900万受害人之一。我的邻居、同学、同事们,所有被封在武汉的人们,他们都是。当他们通过网络跟我讲述自己的经历以及他们的见闻时,我怎么就不能记下?难道一定要到医生工作的医院,一定要到警察执勤之地,一定要去社区干活,才叫现场?我自己身在现场中的所知所闻,如果硬要被说成是道听途说,那也只能随你便。

算了,不扯这些。

昨晚的日记发出后,我在询问,新增的病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很快,我的朋友给我发来一份新增病人在武汉市的分布表。这让我看到,其实他们的分布状况,不是集中,而是散点式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武汉哪个区都不能先行放人出门。今天医生朋友也发信息告诉我,“病毒呈点簇状扩散”,新增病人散布于武汉的十三个行政区内。目前,全国各地都基本控制住了,剩下的只是治疗问题。唯独武汉,疫情仍然没有完全控制,还是要保持警惕。

好消息是,出院人数越来越多。我查了一下官方说法:经监测发现,出院后的新冠肺炎患者,并没有再发现传染给别人的现象。而新增的确诊病人,实际大部分来自疑似患者,这个比例占到百分之八九十。官方的信息,比医生朋友所说要乐观。床位等人的目标已经达到。以前因床位紧张,方舱医院也收入了不少略重的病人。现在方舱医院重症病人清零,全部转至定点医院。医生朋友说,实际上,现在的重症,跟以前相比,也不那么重了。

死亡率明显下跌。网上有很多人传,说因为解剖,发现是痰的问题,针对此况作治疗,所以死亡率下跌一半。医生朋友说:“死亡率下降应该是综合因素。各种医疗资源充沛,医护责任感加强,有能力和精力财力进行更精细化管理等等因素,绝不仅仅是尸体解剖后的发现所起的作用。本来重症感染后ARDS(百度: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就是大量渗出物进入肺泡,广泛的黏液性痰栓也司空见惯。所以很多情况下一旦气管插管后第一件事就是护士普通吸痰管吸痰或医生气管镜下吸痰,但是这种淤积在细支气管和肺泡内的黏液性分泌物根本吸不出来,这本来就是ARDS的病理表现。也正因为如此,肺的换气功能障碍,即使给予纯氧也不能纠正低氧血症。”这是原话,我只能作囫囵式理解,自然也不知对否。征得医生朋友同意,我原样搬上,也算记录在案。

同样要记录的是刘良教授团队在相当困难的条件下对新冠肺炎死者尸体进行病理解剖和研究。看到一个对刘良教授的采访视频,知道其中之艰辛,真是相当钦佩。研究的结果,想必能对现在的治疗和未来的防控提供有力支持。尤其感动于那些同意将亲人遗体提供解剖的遗属们,没有他们的无私贡献,也就不会有刘良团队对新冠肺炎认知的突破。无知的边界远远大于有知,而我们的认知每扩大一厘米,都需要人们百般的努力。如我这样的一介文人,所能做的,也就只是尽可能记录了。

目前武汉疑似感染人数还是不少。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呢?在哪感染的呢?有人私信我,说有些是志愿者,还有一些社区工作人员。我想,这个大有可能。志愿者长期在武汉各处奔波服务,社区工作人员在这个非常时期,真的忙坏了。上面什么事都压下来,而下面的一众百姓,什么事又都找他们。其中相当难缠的也大有人在。同各种人等打交道,哪些人会是感染者,并不清楚。他们的防护设备也远不及医护人员那么齐全,有的甚至只戴着口罩。不过,我的一个朋友说,志愿者和社区人员也是早期有感染,现在几乎没有。她还说:“养老院,看守所,精神病院,前期还蛮平稳。因为对弱势群体的关心,全部检测,就有新增。”

武汉人现在似乎很平静,当然,更可能是郁闷。为防交叉感染,团购买菜也不再挤到小区门口。只是人都在家里,总归要吃。好了,他们又发明了另一种方式:每家用一个塑料桶,用绳子将桶从阳台上吊下。再由社区工作人员把菜放进桶里,自己用力将桶拉上去。有的一直拉到六楼。这是个技术活,但大家适应得还不错。我今天看到这样一个两分钟的视频,莫名地有一种心酸感。武汉人的艰难和社区工作者的辛苦,真不是一般的。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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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是的,活下来就好(2月27日)

方方武汉日记二月初五(2月27日)

900万苦熬日子的武汉人民,500万难以回家的流浪者,都会要一个说法。

是的,活下来就好

文/方方

天气又阴了。有一点凉气,但也不算太冷。走出去望望天,觉得没有阳光的天空,多少有些阴郁和沉闷。

昨天微信号所发文章,又被删除。微博再次被屏蔽。我以为微博不能发了,试了一下,发现还可以再发其他,只是屏蔽了昨天的那一条,立即很开心。唉,我简直如惊弓之鸟,已然不知什么话可说,什么话不可说。抗疫头等大事,全力配合政府,听从所有安排,我都快捏拳头宣誓了,还不行吗?
我们都还被关在家里,足不能出户。而另有一些人却已在大唱颂歌,连胜利的书都看到了封面(如果不是恶搞的话)。武汉人有什么话可说?焦躁也好,烦乱也好,我们都得忍下来,是不是?胜利也是你们的胜利。今天看到一个段子:在听到有人说“我们不惜一切代价”这句话时,不要以为你是那个“我们”,你只是那个“代价”。

不说了,继续等待。保持平和之心,保持安稳之情,等待。用我大哥最朴素的话说:很无聊,在家追剧打发时间。

今天,医生朋友告诉我说,出院的人已经很多了。治愈者已达两千多人,轻症治愈不是难事。床位亦大大缓解。死亡人数也降低很多。我查了一下,前一阵几乎每天近百人死亡,及至昨天,已降到29人。唉,希望能尽快看到零死亡。这样,所有焦急不安的家属才能安心。只要人能活下来,其他都好说。慢慢治疗,时间长点也能接受。刚刚看了《南方都市报》的一个视频,拍的是医生抢救病人的过程和他的想法,此外还有病人自己的感慨。很感动。一个被抢救过来的病人说,我靠我的毅力,也靠医生给我的信念。另一个病人说,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活着,会珍惜每一天的生活。是的,活下来就好。

让人无法理解的仍然是:新增确诊和新增感染人数还是很多,这使得武汉的疫情呈胶着状态。以昨天的情况看,确诊和疑似达九百多人。这真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那些人,应是封城之后感染的。所以,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处于什么位置、以及在什么样情况下被感染,疫情通报,或许可以说得再细一点。将新增患者的病因公开,一则可以让其他人有所设防,二则可根据患者的位置开始陆续释放远距离的市民出屋。我的另一位医生朋友则认为,疫情已经控制住了,新增病人主要是监狱和养老院的。既然如此,那还需要闭户和禁足这么多人吗?或许,这几天会有好的消息?自己瞎猜呀!

从感染角度看,这九百多人是很大的数字。但放到全省几千万人中,他们只是一丁点。就是这一丁点人,将全省几千万健康人都死死地捆绑了起来,谁都不能动弹。而这些健康的人们,又将面临什么呢?会不会牺牲的代价更大?我说不上来。

还有,被迫滞留在外的五百万武汉人,不能回家,不知他们这些天怎么过的日子。前阵的歧视,到现在是不是好了一些。而被堵在武汉的外地人,亦不可出城。昨天看到一则消息说,他们中,有人没钱住店,或是没店可住,成日住在火车站。还有人没有饭吃,只能捡垃圾,吃别人扔掉的东西。抓大事的人,经常忽略小事;顾多数的人,也常会忘记少数。好在,我后来看到另一则消息,那里提供了一份“疫情防控期滞留在汉人员临时生活困难救助咨询电话”。每个区都有这样的电话。只是我不知道这些电话是不是真的管事。因我知道很多官方的咨询电话,只是做给人看的,比方上级。实际上你打一个试试?几乎无用。你遇到的只是踢球运动员,最终你非但得不到任何帮助,还浪费了电话费。官场很多人,一辈子没学会什么,但做假动作从来是高手,他们会用一些你想都想不到的方式来对付你。而且他们推诿的水平也非常高端。没有这些东西的铺垫,这场疫情,何至会变成今天这样的灾难。

武汉疫情,从最初发现到封城,中间延误二十多天,这是不争的事实。而延误的症结在哪里,究竟是何人因何事,给病毒蔓延提供了时间和空间,而导致武汉史上未有的封城。将九百万人禁足在家,是个奇观,绝不可以自豪。这件事的根底是必须追查的。中国谄媚的记者很多,但勇敢的记者也从来不缺。这几天,我们看到一批记者在刨根问底,在穷追猛打。这个网络发达的时代,靠记者以抽丝剥茧的方式调查,靠网民共同发力一层层扒出关键的时间节点和事件原形,终归是能将那些密封和掩盖至深的秘事,逐渐大白天下。

无论如何,有些过程是必须深究的。比如,武汉来过三批专家,每一批来的是什么人,领导者是谁,来汉后什么人接待,领去了哪家医院,走访几个科室,开了几次会,什么人发言,询问了哪些医生,得到了什么回答,看到过什么材料,了解到什么情况,最终得出什么结论,谁拍板的这个结论。诸如此类。毕竟“人不传人,可防可控”这八个字,将武汉人害得惨不忍睹。细查到这一步,不信拎不出说谎人。而说谎者为何说谎,受何方指令说谎,知不知道这是谎言,还是明知对方欺瞒,自己则愿意相信欺瞒,或者自己需要被欺瞒。无论官方,还是专家,逐条逐条地梳理,应该都能查明。这样的灾难,绝不可能免职或撤职就可以了结。对于武汉人民来说,所有主推手和帮凶者,一个也不会饶恕!两千多(甚至更多不在名册上的死者们)“他杀”的亡灵和他们的家人,日日夜夜拼命救人的所有医护人员,900万苦熬日子的武汉人民,500万难以回家的流浪者,都会要一个说法,要一个结果。

而现在,我们只是等待。先等城开,再等交待。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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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不惜一切代价” 本质上不是科学决策(2月26日)

方方武汉日记二月初四(2月26日)

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相关责任方出来说是我的责任,或者至少我有责任,并且向老百姓道歉。

“不惜一切代价”,本质上不是科学决策

文/方方

天气阴沉,但并不冷。窗外满是春天气息。出门放狗到院里,一个月没洗澡,它已经很有点臭了。但是洗狗池的三角阀坏了,不能放水。宠物店也没开门。很伤脑筋的一件事,这两天要为它考虑考虑了。

医生朋友继续发来信息告知我疫情现状。我按医生朋友的观点,加上我的观感和理解,整理出以下六点。
第一、武汉现在治愈的出院人数持续增加。显然,如果不发展到重症,治愈率是很高的。我的同学昨天就已经出院,进到宾馆开始十四天的隔离。她明显有轻松感。

第二,死亡人数明显下降。这是特别好的消息。人命为大。我现在很害怕听到死亡信息,但它还是不停地传来。前天半夜,我的一个小朋友告诉我,她的舅舅刚刚去世。而在此前,她的舅妈已先行而去。又是一家两口。她家以前住我对门,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说两个老人年三十晚上,没有交通工具,硬是一步步走到医院去看病。想到那个场景,真的让人心堵。当时,她还没敢告诉她的母亲,说母亲与舅舅的感情特别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是。唉,连连听到这类信息,其实我已经都没有了安慰人的能力。医生们相当辛苦,他们已经很努力很加油了,但我们还是要拜托他们继续努力继续加油,以让这世上少一些伤心人。

第三、一周以来,新增确诊病例及疑似病例数仍然窄幅震荡。我查了一下,昨天武汉的新增确诊是401人。而武汉之外湖北各地全部新增人数连40个都不到。湖北以外的全国各地新增病人只有10人。也就是说,现在,疫情在其他所有地方都控制住了,只剩下武汉。这是我一直难以理解的事。封城以来,大多市民已经一个月足不出户,这么多病人来自哪里?我去找另外一位医生朋友讨论此事。她认为死角地方应该还很多。比方,你没想到监狱一下子会感染这么多人吧,也没想到 福利院老人那么多被感染。这是先前大家都没顾及到的。而这些地方也都有工作人员,他们平时也都回家,这又多出多少密接者?这恐怕都是感染源。此外,还有一些流浪人群,他们有多少是感染者,也无人知道。这一排列,处于边缘的人们,还真不少。另外,有些老人,已经感染,因不是重症,方舱医院进不去(有年龄规定),医院一直也入不了。都是问题。唯有一点点可以庆幸的是,新增病人,多是轻症,治愈率很高。

第四、医院床位压力进一步缓解。对我询问的老年人无法入院一事,医生朋友说,现在老年人轻症已经可以入院。其实,从另外的渠道,我也知道有些病人及家属,对医院颇为挑剔,一定要住进自己指定的医院里。如果住不进去,就不肯去。我想,新冠肺炎,哪家医院的治疗方法都差不多吧?先住进医院,治疗了再说才是最可选的。拖成重症,再等到自己心仪的医院有了床位,那时候的命是否能保住呢?所以我想对那些挑剔医院的人说,不管哪家医院,先住进去,保命为主。

第五、武汉的疫情仍然没有控制(但也有人不同意医生观点,认为已经控制住了。而医生反驳道,那每天几百个新增的病人哪来的?)。及至现在,落实都难以到位。医生朋友说,黄冈在撤掉几个官员后,防控措施明显加强并且落实到位。黄冈人口多又穷,与武汉距离近,人员来往密切,能够迅速控制疫情,确实做的很好。来黄冈驰援的国家队已经撤离去罗田泡温泉了,实际上就是宣布抗击疫情胜利。我想起早上也有朋友发来短信,说刘雪荣有“五最”:最早免市卫健委主任的职;最早封社区、封村、封路;最早全市普查发热病人;最早警车开道、沿途警察敬礼迎接医疗队和防控物质;最早把援助医疗队送到罗田三里畈温泉酒店休整半个月!刘雪荣的名字很熟悉,但我忘记了他是谁。百度了一下,方知他是现任的黄冈市委书记,华中科技大学电力工程系的毕业生。

第六、武汉封城禁足这么长时间,给人民群众生活带来极大不便,忍受快达到极限。但并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应该立即反思:找出每天新增确诊的三百多人和疑似的两三百人到底是怎么传染来的。一个多月了,他们肯定不是早期潜伏期感染的病人,而是新感染的。每天大几百人不是小事情,应该引起高度重视!长期全城隔离肯定不行,会带来其他严重问题。现在要找出新增感染病因,精准隔离!把四种人隔离起来,外面就是安全的,可以逐步恢复正常社会秩序。这一段内容,基本是医生朋友的原话。

第七、第一批驰援的国家队已经苦战了一个月,身心都达到了极限,急需休整。而国家不可能再派三万人来换岗!再不尽快控制会很危险。这也是医生朋友的原话。

今天,看到了一个很好的访谈。是《财经》记者与浙江大学王立铭教授的对话。王教授很多观点清晰理性而能解惑。我摘几段放在这里:

1、作为一个科学家,我觉得阴谋论的流行,可能会成为人类世界的一个常态。现代世界越来越复杂,科学技术也变得越来越高门槛和反常识,已经不足以为普通人在复杂的现代世界里生活提供一个确定性的支点了。

2、启蒙时代以来,人类总觉得所有事物都能在人类已知的框架里得到解释。这当然是人类智慧的胜利,但是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人类的一种傲慢。

3、管控公共卫生危机,首先要尊重科学,尊重专家,不能以政治任务来取代专家的专业指导。

4、我再强调一次,抗疫过程中集中国家资源和力量攻坚克难当然是大好事。但是在最初明确问题时,在战疫过程中、在调整和明确最终目标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尊重科学规律。“不惜一切代价”本质上不是科学决策。

5、我想,在疫情发展的这个阶段,我们特别需要的就是流行病学的专家们来帮助分析新冠肺炎的特性、和其它一些流行病之间的异同,然后科学判断它的未来走向,进而调整未来的防控措施。我们不应该也不能仅靠拍脑袋设定一个疫情管控的目标。

6、新冠疫情发展到现在,数万人得病,数千人死亡,可能还伴随着数万亿人民币的经济损失。但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相关责任方出来说是我的责任,或者至少我有责任,并且向老百姓道歉。好像似乎默认谁都没有责任。战疫期间,我们需要提振士气,需要“正能量”,不能只看到负面,这都是对的。但是也不可以忘记责任归属,和制度改进。

今天一个同学给我留言,希望我能呼应一下网上的一个帖子,即不要让殉职医生夏思思的丈夫再上前线。同学说:“这是一个非常人道的‘拯救大兵瑞恩’式的呼吁,回贴有人提议我们也应该设立类似的‘苏利文法案’。如日记中能写一下,可能避免许多同时牺牲在一线的医护人员的家庭。”

人们的善心,大可理解。但我并不赞同这个呼吁。一、要不要去第一线,应尊重夏思思丈夫的本人意愿;二、夏思思被感染是在早期阶段,那时医护人员对新冠肺炎“人传人”的事实并不了解,而且防护设备也很差,或是没有任何设防。现在则不同,医护人员的防护设备齐全,被感染的可能性已经很小很小了;三,医院就是一线。但那里不是所有的工作都需要直接与病人接触。所以,让我觉得夏思思的丈夫像他日常一样去上班或是去休息,或许对他是最好的。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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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此曲终了,我们再寻解药(2月25日)

方方武汉日记 二月初三(2月25日)

我们都有创伤。掉头回望,我们不是幸运者,我们只是幸存者。

死亡还在这里演奏它的进行曲。此曲终了,我们再寻解药。

文/方方

 

天气好到令人惊讶,中午温度快达20度了吧?开着暖气已有热的感觉。但到晚上,又突然下雨,很反常也很怪异。反正不能出门,看手机便成每日的必修课。

一早看到几个视频,真是有话想说。视频有两类:一类是外省的捐赠蔬菜抵达湖北的遭遇:或半道被人拦截,或整袋往垃圾堆扔,更或烂在仓库里。这类视频,好几个。另一类是居民大骂团购的蔬菜贵得没谱。对于很多百姓来说,钱是要紧抠着用的。平时买菜也是再三挑选,才敢下手。酱油降价两分钱,排队的人能拐弯。为什么?因为袋中钞票刚够糊口,能省一分是一分。所以,团购的菜,在质量和菜品不能挑选的前提下,还很贵,百姓不骂,简直不可能。更何况,关了这么多天,心里本就憋一肚子气。

要说明的是,这些视频,都是朋友转来,我无法确定真假。但无论真假,我都认为大量捐赠的蔬菜,应该有一个更合理的分配模式。现在的局面,一方面分配困难,一方面买菜太贵,双输。还要伤害外省人民的一片善心。真莫如把所有捐赠蔬菜,交由蔬菜部门统一分配到各超市。严格要求超市以平价或低价团购给百姓,回款或捐赠或继续用于补贴所采购的平价菜。这样既可让百姓买到便宜菜,亦可将社区人员从搬运、分菜、送菜这类事务中解脱出来。当然,各单位或各社区自己弄来的爱心菜,让员工分配给各家,这是另外一回事。天气越来越热,蔬菜越来越难保存。诸事还是实事求是点为好。

继续说疫情。早上医生朋友发信息说,除了武汉,其他地方疫情应该都基本控制住了。只剩武汉的疫情还在蔓延,没有控制得太好。医院的床位压力倒是逐步缓解。对于疫情的继续蔓延,我很不理解。按说武汉封城已有一个多月,就算按24天的隔离期计,该发病的人也都早已发作。大家闭门不出,新感染的人应该极少极少甚至是零才对呀。为什么还有这么多新增的感染者呢?医生朋友也疑惑,说不知道新增确诊和新增疑似感染的原因是什么。感染源在哪里。这个应该研究一下,需要分析新增感染病例病因,再针对性的加强调整防控措施。应该说,尽管我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隔离效果却并不如我们预计得那么理想。医生朋友再次用了“诡异”二字来形容新冠肺炎。并且认为,可能需要与病毒僵持一段时间,而疫期也会延长。

疫期延长,这就意味着,我们还得继续被隔离在家中。这个日子有多久,恐怕没人知道。这是很苦闷的隔离。连段子手都不想多说话了。武汉人好难,先度过了初期的紧张和恐慌阶段,紧跟着,是史上未有过的悲愤、痛苦和无助的日子。及至今天,虽然不再恐慌,也没那么多悲愤,但是人们迎来的却是难言的郁闷和焦躁,是遥遥无期的等待。真是没办法。在这里,我还是要对自己,也对所有人说:我们还是等吧。这就是件没办法的事。已经等了这么久,剩下的日子,相信不会太长。世卫组织的人到了武汉,感谢了武汉人,尽管这种感谢安慰不了什么。但至少,全世界都知道,我们是在为他们作牺牲,我们的关门闭户,是为了他们的自由出行。把最闹心最俗气的电视剧再弄出来看看吧,比方阳光灿烂猪八戒什么的。不然咋办?

早上还有个视频,一位妇女,不戴口罩,坚持要出门。无论怎么劝说,她就是不肯回去,也不肯戴着口罩跟人说话。遇上这样的人,下沉的公务员也好,社区工作人员也好,真是无奈。还有一个视频,是一条小街,人来人往,小店都开着门,热闹一如往常。拍视频的人边拍边道:这么自由,哪里像在武汉呀。我认识的人甚至能叫出那条街的名字。似这样的场面,多有几个,隔离几乎无甚意义。他们多半认为疫情与他们无关,但疫情控制得缓慢,我们也不得不继续关在家里,却跟他们大大有关。

昨天转发了AD的建议,不少人留言,说这样太侵犯个人隐私了,是万万行不得的。这种观点不少。我将此类观点转给了AD。AD回话说:“就是这样。个人活动的轨迹本来是隐私,但是鉴于疫情压顶,甄别困难,还是应该在国家紧急状态下动用所有有效手段帮助治理!”

其实我昨天在转发时,也想过这个问题。尤其看到AD的最后一句话“谁也跑不了”后,犹豫过几秒。但是,我还是转发了。因为我在武汉。我所知的是:900万人的生存比隐私更重要。我们现在的问题是活下去的问题。隐私跟活命比,它算不了什么。躺在手术台的病人,在医生面前,多半也不会顾忌隐私的。更何况,高科技可以造福,可以装邪,自然也能除恶。武侠小说中的施毒高手,怀里也都揣有解药的。现在的武汉人,隐私排不上第一位。活下去,排在第一。

死亡还在这里演奏它的进行曲。此曲终了,我们再寻解药。

今天一个同学在网上说,他准备出门时,有个三岁的小女孩说,爷爷别出去,外面有病毒。还看到一个视频,一个约三岁的小孩想要出去玩,找爸爸要钥匙,说是只想去沃尔玛看一看。当然,最惨的是那个爷爷去世,自己不敢出门,说是外面有病毒,靠着吃饼干过了几日的孩子。更多更多,关在家里不能出门的小孩,你能想得到大人是怎么吓唬他们的。病毒!病毒!病毒在他们心里,必然是魔鬼般的存在。我不知道,当有一天,他们可以出门时,他们中会不会有人不敢出来;更不知道这道阴影,会在他们的心里留存多久。这些弱小者从未对这个世界犯过任何错误,他们却要陪着所有大人承受这个苦难。今天下午,我们几个同事,在网上各自回顾自己元月20日之前的经历,大骂了一通罪魁祸首,心里才舒服一些。我们都有创伤。掉头回望,我们不是幸运者,我们只是幸存者。

下午“今日头条”有一篇为长江日报的洗地文,当然更可能是“高级黑”。此文引用长报某记者的言论,对我和戴建业教授进行攻击和嘲讽,大骂我们是“喷子”。那位“高级黑”的阴暗心理,我就不谈了。但骂人的长报记者却真的过于脆弱,甚至缺乏基本的理解力和判断力。对于《歪歪扭扭七字遗书让人泪奔》一文内容,我只字未说。只是觉得它的标题应该是《歪歪扭扭十一字遗书让人泪奔》。标题改个数字,那将是多么好的一篇文章。甚至,我根本不觉得是写稿记者的问题。以我的经验判断,它从来就是后台编辑的问题。作为读者,不过是对标题提了句意见,便成“喷子”?说老实话,我一向对长报印象很好,从青年时代起,也给长报写过不少稿,甚至还与长报有过一些合作。多少年来,长报一直保有很多高水平的记者和编辑。他们的职业素质和高水准报道,何曾让长报有过今天这样丢人现眼的时刻。长报的被骂,是长报人自己的选择。而长报一向的好口碑,也是那些写媚文的人删遗言的人以及上面那类“高级黑”所砸。这是他们应该反思和检讨的。写到这里,本想索性狠狠“喷”上几句。转念算了,同学也在报社,实在不好意思让他难堪。

另有几个小消息,记录在此。

一、因新冠肺炎牺牲的医护人员已达26名。愿他们安息。我们现在管好自己,关门闭户,也是为了不让他们白白牺牲。
二、一位教授告诉我,世界卫生组织在北京说,治疗新冠肺炎,目前可能唯一真实有效的药物就是瑞德西韦。
三、武汉地区将每天投放口罩约200万只。每天上午十点开始,可以凭身份证等有效身份证明,在网上预约购买。至于怎么购买,可自到网上查询。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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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检验你的只有一条,就是你对弱势人群的态度(2月24日)

方方武汉日记 二月初二(2月24日)

检验一个国家的文明尺度,从来不是看你楼有多高、车有多快,不是看你武器多强大、军队多威武,不是看你科技多发达、艺术多高明,更不是看你开会多豪华、焰火多绚烂,甚至也不看你有多少游客豪放出门买空全世界。检验你的只有一条:就是你对弱势人群的态度。

别把世界让给你鄙视的人!

文/方方

 

二月二,龙抬头。春耕应该从今天开始吧?但不知道,今年此日,地里有没有劳作的农人。继续晴天,很暖和,有一种大太阳能把病毒晒死的感觉。院里月季都在抽枝发芽,我几乎没有怎么打理它们,但它们依然旺盛生长。

平时经常吃仟吉系列的“工匠面包”。今天他们的老板陆先生让物流给我送了一箱。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我的同事道波正在门口值班,老远看到我,说一看走路就知道是你。我属于大步流星走路的人,而道波永远穿双尖尖的高跟鞋,慢速行走。以前一起出差,她基本跟不上我的步伐。道波帮我把东西拿回家,我也顺手分送给她一袋。我们平时经常交换食品。我送她喜欢的铁观音,而她做的菜也经常倒腾到我这里。这种事进行过多少年都记不清了。她做的藕夹和珍珠元子,是我们的最爱。住文联大院里最大好处,就是不缺吃的。

北京同学在群里转发一帖,乃武汉疫情防控指挥部的18号令,问怎么回事?马上有知情同学解读说,先发了17号令。发错了,现在改正。18号令是为否定17号令而发的。坏事传千里这句话,真是没说错。很快就看到网上有教授解读“朝令夕改”这一成语。然后说,这简直不是朝令夕改,而是朝令午改呀。唉,全国人民都盯着武汉,而武汉偏偏昏招频出,真是让人头大。

早期已然拖成重症的病人,医生们仍在全力抢救。但死亡率居高不下。可见这个病进入到重症阶段,真是不太好治。是死是活,全看个人抵抗。而不让轻症转为重症,现在应该做得不错。听说住进方舱医院的病人,病好了也不想出去。因为方舱医院空间大,伙食好,跳舞唱歌聊天斗地主,一点都不缺玩伴。此外诸事有人管,重要的是还不收钱。远比寂寞地待在家里要踏实得多。说起来,有点像冷笑话。

控制疫情,不让其蔓延,是眼前的最大事,也是眼前的最难事。尽管武汉新的主政领导下严令逐户排查,但面对尚有900万人口居住的城市,地域阔大,众生复杂,逐户敲门排查,难度实在太大。社区人员加下沉的干部甚至大学老师们,要以一对十甚至以一对百、对千的人群且不说,还要冒被感染的危险。碰上不肯开门的,完全奈何不得。不可能总是派警察去抓,而警力也是有限的。再加上,社区人员或公务员,别说防护服,能将口罩凑够就不容易。前几天,作协同事电话给我,问有没有办法帮他们弄点防护服。我打探了一番,知道很难。总不能跟医生抢防护服吧?面对疫情严重的社区,这些工作人员的安全很难保证。如果他们被感染,回家再感染家人,岂不是更糟糕?要命的是,不将那些四种人寻找出来,给予隔离或治疗,武汉开城,便永无指望。为此,一户户排查,以防疫情蔓延,无论如何,是武汉的重中之重。

中午,京城同学转来同系七七级张AD的建议。AD说,庞大的潜在感染人群基数无法确认,对全国疫情的防控和治理将造成最大障碍。今早想起这件事就很焦心堵心!为此,他提了一份建议,希望我能帮忙传达出去。我看后觉得或许有用,转贴在此:

我的建议:通过国家层面,动用国家三大通讯运营商(中国电信,中国移动,中国联通),强行联络全国每一位手机用户,发布通知,建立有效的国家紧急状态的反馈机制。每人必须回应每天的健康打卡,学习杭州深圳等地的健康二维码系统。除上述三家,还需要加上另外两家民间支付网络(微信支付,支付宝)。五管齐下,全国14亿人口,估计可以覆盖绝大多数。没有手机和支付宝的人群,一般情况下也不在疫情集中爆发的地区。老人基本有家人协助,能够被通知。

再加上深圳的大疆无人机和众多优秀的无人机公司参与(国家紧急状态下征集征用),实行疫区无人机巡查。广播,通知,监控的空中网络,最大限度减少地面人员的列入,最大可能提高工作效率,尽快解决所有没有查证的潜在感染者。这是当务之急。

通过电话微信支付宝找人,还有一个重要意义,同时精准锁定所有人相当一段时间内的行动轨迹(11月1日至今),谁也跑不了!

上述文字,是AD原文,我完全照搬,是否合理或是否适用,由专家们考虑。AD的父亲是《黄河大合唱》的词作者张光年(真巧,我前面提到的同事道波,其姑夫便是《黄河大合唱》的作曲冼星海)。我办《今日名流》杂志时,曾经登载过张老的数篇日记。后来日记结集出版,张老给我寄来书,并夹了一封信,其中还提到AD跟我同学一事。因张老地位太高,又是同一系统的人,我觉得不方便回信,就没回。那时,我年轻,对自己要求过于严苛,不允许自己借办名人杂志之便利去与各地名人交往,反倒是尽可能与名流们保持距离。但在后来听到张老去世的消息时,我感到十分后悔,觉得自己未免迂阔。

今天下午,还读到财新记者的一篇文章,内容主要谈福利院、养老院的老人们在疫情中的生存情况。其实,就算没有疫情,这些老人便已是弱势群体中的弱势,处于社会边缘之边缘。他们的日常生活能不能在人均水平上下,很多人是存疑的。而当病毒将健康人纷纷击倒时,他们的状况便不堪想象。其实大约在近十天前,我已听说福利院老人因受感染而连续死亡的事。尽管信息源可靠,但我因无法进一步确认,也就没提。毕竟,那么多人在等着骂我,而封号的刀也一直架在头上。现在,记者极尽详细的采访,地点数字人名时间,都清清楚楚摆在面上,还有谁能回避这些呢?“眼泪都哭干了”这样的话,已远远表达不了我们心中的悲痛。

财新记者(向TA致敬!)的文章说:昨日,“部分家属接到康养中心老人的电话,称院里通知部分老人出去隔离。‘去哪儿隔离?是否有人照料?符合哪些标准能去隔离医治?剩下的老人是否被感染?能否得到有效防治?老人们的核酸检测结果能否告知?院方能否及时披露真实情况?政府能否增加养老院的医疗、护理人手和资源?’”家属们忧心如焚,还在焦急等待回应。但我想,既然政府已经接管下这些人这些事,人心都是肉长,他们自然不会再漠视这些老人现存的问题。

但我更想说的是:检验一个国家的文明尺度,从来不是看你楼有多高、车有多快,不是看你武器多强大、军队多威武,不是看你科技多发达、艺术多高明,更不是看你开会多豪华、焰火多绚烂,甚至也不看你有多少游客豪放出门买空全世界。检验你的只有一条:就是你对弱势人群的态度。

今天还有一件事,需要记下:我的微博几天前已经解封。起初,我并不想再回去。说来也是一种失望感吧。更何况那里的流氓很多,同学们也劝我别上微博,以免坏了心情。但是仔细想过后,我决定还是启用微博。记得前不久听过一个音频,其中最后一句话是:“别把世界让给你鄙视的人!”同理,我不能把我喜欢的微博地盘让给我鄙视的人。好在微博有黑名单系统,对那些前来叫骂的人,我可一律拉黑。黑名单就是我隔离流氓病毒的防护服和N95口罩。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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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自己做的选择,自己就要勇于承担选择的结果(2月23日)

方方武汉日记 二月初一(2月23日)

院子里的红梅正怒放着。而且没有哪一年像今年这样,开得如此明丽鲜艳,一种隆重的在场感。

只要是自己作的选择,自己就要勇于承担选择的结果。

文/方方

 

今天仍然是大晴天。想起小时候,家里有一本书,名字就叫《大晴天》。内容说什么,早已经忘光了。前阵以为梅花已都谢尽,不料,昨天突然发现,院子里的红梅正怒放着。而且没有哪一年像今年这样,开得如此明丽鲜艳,一种隆重的在场感。

转眼正月已过。我们已经不再细数封城有多少天了。反正就是在家安静地、抱以忍耐心地、尽可能平心静气地等待。不是等待拐点,而是等待何时可以出门。在我看,拐点来不来,似乎已不重要。它行踪难寻,又何必苦苦去求?或许正如雷神医院王院长所说,拐点已经过去。毕竟,武汉最恐惧最悲惨也是最痛苦的日子,已然远去。现在的疫情,尽管缓慢,尽管难熬,但总还是在向好转。

只是,我们还没有摆脱死亡的纠缠。今天早上,一位年轻的女医生殉职,像前两天去世的彭银华医生一样,也只有29岁,她叫夏思思。扔下她两岁的孩子撒手人寰。而晚上,又有一位男医生离世,也不过四十出头,他叫黄文军叹息和哭泣。很多声的叹息和哭泣。然后大家默然地转发这些信息。这已是第几位殉职的医生呢?

今天我在想,不是说,体质差的人更容易被击倒吗?不是说,早期得不到治疗,才容易转成重症而导致死亡吗?以29岁到40岁的他们,这两种情况都不存在,为什么扛不过去呢?带着这种疑惑,我问医生朋友。医生朋友说,是的,老年人中,有基础病的,很容易死亡。医护人员感染,的确会有很好的医疗条件。至于为什么还会死亡,这跟个人体质的差异有关。每个人的敏感度不同。医生朋友并没有讲得很清楚,只是再次强调了他过去所说的:这个病毒很诡异。昨天我看到消息说,一位97岁老人治愈出院,当时便想,医护人员死亡率如此之高,会不会还存在别的可能?

今天在同学群里,我大学时的小组长老杨对我和另一同学老夏进行了文字表扬。因为我们俩当年都是他的组员。老杨尽管京城当官,在我们这里,他仍然只是小组长。大学同学多数皆已退休,只有很少的几个六零后尚在工作。老夏便是其中之一。1978年入学时的老夏,只十七八岁,一张娃娃脸,看上去更像十四五岁。不知什么原因,从那时起,大家就叫他老夏。

老夏是媒体人,毕业后就在媒体工作,一直到现在,从没挪窝。老夏说,疫情暴发以来,整个报社就进入战时状态。记者都冲到了一线,哪里有焦点,就冲到哪里。除了做报道,还派有下沉社区的任务。他分管四个社区,严防死守,外加为居民服务,买菜买药之类,真心不易。在我们所有同学中,老夏是唯一一个在疫情前线奔忙的人。他自己调侃道,我代表老八舍去作贡献。老八舍,是我们当年在武大上学时居住的学生宿舍。有同学提议,把今年感动老八舍人物的称号颁发给他。

说到媒体人,据我所知,这次来武汉采访疫情的记者,有三百来个。加上各大网站或自媒体记者,恐怕比三百人更多。正是靠了他们的四处奔走,细致访问,勤奋写稿,才让我们得以足不出户地阅读到许多有现场感、又有深度的报道。有些调查记者,刨根问底,既不放过细节,也不放过关键的时间节点,由此也让越来越多的症结和问题,呈现出来,更让无数英雄人物和事件,为人所知。

其实在武汉,和当年的汶川地震现场还不一样。这里是传染病疫区。你经常会不清楚哪里有危险。你面对的受访人,是不是一个感染者,你可能也不知道。更或者,你已知道,你仍然要前去相见。听说,好多记者都很年轻,非常有职业精神,不怕苦,又拼命。我自己年轻时也在电视台干过,外出采访有多劳累,有多麻烦,实在深有体会。

只是,今天看到一篇文章,文字相当尖锐,也让我颇感刺痛。我要摘录其中一段,留给自己反思。文中说:“非常看不起湖北和武汉这些媒体的老总,有些官员固然有责任,难道你们就问心无愧吗?和几千万本省人民的安危相比,自己的仕途和待遇,真有这么重要吗?你们经过长期的专业训练,难道不知道这种病毒的危害?为什么不敢抗争一下,把真实的情况报道出来?”

话说得很重,但这是值得反思的事。只是撰文者也应知道:具有基本常识,专业水准、外加职业精神的媒体领导还有吗?长年的优汰劣胜,致优秀的媒体人大量流失。矮子中间拔长子,把媒体当官场用来混位置的人应该更多吧?他们当然不会在元月这个时间段里,去为民疾呼。元月要做什么,每个媒体人都知道吧?若提及人民,人民在他们眼里是个零。他们只需对上司负责就可以了,因为他们的位置是上司决定的,跟人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而湖北或是武汉,勇敢的富有职业精神的记者,多的是。张欧亚不还爆喊了一声换将吗?只可惜,他的领导对这种声音的敏感程度,远远超过对病毒的敏感。他们常常会第一时间处理喊出不同声音的人,却将病毒这恶魔全然不当回事。

离病毒最近的,除了医护人员,正是这些记者。记者们可以在病毒面前那样无畏无惧,却在疫情前期选择了缄默无语。这是件悲哀的事。话又说回,媒体人也可怜。可谓两头受气。上面不要他们讲真话,下面要求他们讲真话。他们经常无从选择。更多的时候,他们只能选择听上面的。既然如此,当下面的人骂他们时,他们大概也只能承担。我一向认为,只要是自己作的选择,自己就要勇于承担选择的结果。

今天,我家门前好像又消了毒。呆在家里,并不知外面动静,倒垃圾时才看到纸条。晚上,又收到负责这一片管理员小周的短信,说有“爱心蔬菜”放在了我家门口。跑出去一看,是两大袋“上海青”,非常新鲜,也非常有看相。不知道是哪里捐赠的,但这正是我需要的菜。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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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蔓延难以控制,看来这真的是个难题(2月22日)

方方武汉日记 正月廿九(2月22日)

趋势在好转,但没有质的变化。疑似病人,数量依然很大。

蔓延难以控制,看来这真的是个难题

文/方方

 

天气依然晴好。也很暖和。躺在床上看手机。

第一个看到的便是网上一位武汉女性批评社区的录音。她脆嘣嘣的武汉话,噼哩啪啦,干脆利落。少有粗口,更有成语。引发人们爆笑,甚至追捧。我自己也乐得不行。这口音我太熟悉了,它应该是我青少年时代居住的江岸区二七路一带居民的方言。属于不太纯粹的武汉话,与汉口中心地带更地道更正宗的武汉话相比,略有差异。不过比我讲得好。不少朋友发了这个音频给听。我说,你们了解武汉女人了吧?这里面粗口很少,很讲道理,应该算是武汉的雅骂。

美好的天气,加上这顿痛快的汉骂,让今天的心情,有了一个好的开头。

封城一月,再次接受中新社副总编夏春平的采访。访谈先在网上完成,下午他们过来照相,又闲扯了几句。文联大院门口值班人员很负责,尽管他们记者证什么的都齐全,但仍然要一一登记,并且测量发不发烧。我笑他们说,万一你们是暗访的呢?那我们岂不亏大了。夏春平这次不光送了口罩,还送了酸奶牛奶。回家后竟还发现有一盒巧克力。立即对同事说,哪天值班你过来拿一下,给你娃发个福利。平时我常把别人送的巧克力转送给同事的小孩。有一天那孩子突然说:我觉得方奶奶是活雷锋。这一说后,我就更乐意送巧克力了,可见理论铺垫多么重要。

送走夏春平一行不足半小时,远在美国的同学便转给我这份采访,上面还有刚刚拍的照片。真是把我惊讶到了。网络传播之快速,简直不可思议。我家的人几乎都是理工男,我受影响,已经算是很能适应高科技了,用电脑写作也早在1990年。但我依然跟不上现代科技的高速发展,常常会被它的能量吓着。“今日头条”拉我加盟,第一天,我在他们的“微头条”中发了一篇日记。结果第二天的阅读量达两千多万,后来更是达到三千多万。真是把我吓死。对我这种适应了小众读者群的人来说,读者太多,反而会有恐惧感,觉得这事太不正常,差点就不想写下去。同学们使劲鼓励,这才坚持。

对于官方媒体的套路,我还蛮熟。采访问题很多,选用的回答很少。出于理解的原因,我还是尽可能详答,给他们以选择。好在,他们如果外加了其他内容,我坚持一下,便也能很通达地放弃,尽量尊重我的本意。总的来说,中新社的言论尺度相对稍宽,当然也足够谨慎。肯定不能像我在自媒体上那样放松和自由。

今天医生朋友一大早传来他对疫情的看法。我在下午也询问了一下情况,概括如下:根据三天的数据,趋势在好转,但没有质的变化。目前疫情的蔓延,并未完全控制。疑似病人,数量依然很大。只是床位的压力减少了一些。多出的床位,来自两方面:一是出院,二是死亡。死亡人数,每日接近一百。

这是很让人难过的信息。武汉市的排查力度,已经够大,大到许多市民都有点吃不消。但是,蔓延却依然难以控制。或许正因为此,武汉才要再建19个方舱医院。床位增加了,让床来等人,以防病人由轻症发展到重症。医生朋友重复他以前所说的:早期拖延下来的重症和危重症病人,武汉还有近万人。所以,死亡数据很难降下来。危重病人呼吸困难,主要是解决呼吸问题,靠吸氧等措施。想起昨晚看到过财新记者的 一篇文章,似乎讲的就是 一根呼吸管赌生死的过程。

在医生朋友的谈话中提到这样一句:现在中药有一定疗效。这让我想起,曾经有网友留言,追问中药的效果如何。为此我把这个问题抛给医生朋友,因为他是西医方面的专家,我想知道,现在的西医专家们怎么看这个问题。

结果这位医生朋友说:现在很多医院的整个病区全部由中医医生接管,取得很好的疗效。当然中医也用西药及西医手段。中西医结合,效果非常明显,也得到了国家层面的高度认可。刚开始,西医都竭力反对,各种嘲讽。现在效果出来了,所有反对的人都不吱声了。我认为,疫情过后,国家肯定会发力支持中医发展,他们在这次战役中表现耀眼,有目共睹,西医不服都不行。中医便宜很多。我个人不懂中医,但从来不排斥中医,中华文明五千年,生生不息,西医在中国占主导地位只有几十年,中医药有效是肯定的。上述话是医生朋友分好几段写的,尽管我归到一起,但全是原话。

我有个大学同学,在中医学院教书(中文系分到中医学院,教医古文?我也没问过)。从疫情一开始,他就认为,用中医来医治,一定会有好效果。而且从头至尾,他都在宣传和坚持这个观点。并且还很生气地批评武汉没有好好用中医。我把医生朋友的话贴在了大学同学群里。一个媒体同学看后说,从某种意义上说,病毒在抢救中医啊。这话说得有点惊悚。

中医学院的同学果然回复道:真得感谢这次的病毒,让中医中药露了一把脸呢。中医思路与西医不同:“中医是给对方留活路,礼送出境,出境后死活自便(一般也活不成了)。西医是杀灭病毒,杀而不死就没咒念啦。”这是他的观点,有点意思,但我又觉得未免偏颇。他理解的中医很有哲学意味,而他理解的西医却似乎歪了楼。

晚上,同学群再次讨论中医问题。班上的中医黑也不算少。中医学院同学再次阐明观点:严格说起来,中西医没办法结合:理论层面完全不同,是两股道上跑的车。现在的所谓中西医结合,实际上是用中医的药,加西医的器材、设备和部分药物:各自发挥所长。这里面其实有很大的问题,甚至是冲突。

关于中西医的话题,我完全不懂,只是原话照搬。平时我自己看病,是以西医为主。但日常调理身体,却常用中药。比方,每到冬天,我都会用诸多中草药煮水喝。我把这种煮水方式介绍给我的同事楚风。她喝了之后,说感觉好多了。

写到这里,突然看到有消息说,早上的“汉骂”已引起各部门重视。区里领导、纪委什么的都登了门,而且中百超市也迅速整改,看来骂得有效果。还有朋友说,这个“汉骂”的英文版也已出来。我简直要再一次笑倒。

汉骂中,牵扯的均是杂事。说实话,时间久了,百姓的吃喝问题自然会非常突出。团购时间长了,模式也明显出现缺陷。各小区门口,每天都挤着取团购物资的人。而且,团购的东西不是一次到,有的小区要分好几次取。本来一天出门一次,结果团购后,导致一天出门几趟。同时,还有些居民颇难伺候,不只是买生活必须品,还要买整箱买啤酒什么的。让负责团购的志愿者们搬运起来累得够呛。没办法,管理是门科学,哪怕是柴米油盐诸类。但是怎么样更科学地管理,方对控制疫情有效呢?一个写小说的人,肯定搞不懂。

今天网上有个总结:第一批感染者是年前的;第二批感染者是挤医院的;第三批感染者是挤超市的;第四批感染者就是瞎团购的。

医生朋友说,蔓延难以控制。看来这真的是个难题。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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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我的遗体捐国家,我老婆呢(2月21日)

方方武汉日记

方方武汉日记 正月二十八(2月21日)

说到底,只有实事求是,及时调整各种误判,及时补上各种漏洞,才能真正控制疫情。

我的遗体捐国家,我老婆呢

文/方方

封城第三十天。天啦,已经这么久了。今天的阳光很好,天气很暖。很让人有出门踏青的冲动。以前老汉口的人喜欢到后湖踏青,拎着竹篮,装上点心,坐着黄包车就去了。现在的三镇,大多湖边都成了公园,处处都是可以踏青的地方。黄花涝的湿地,每到春天,摆拍的和放风筝的人,一望无边。还有东湖满园的梅花,这一回真的是凌寒独自开。近日怕是已经在寂寞和清冷中谢了吧。这里,姑且怀想一下吧。

人们都有点憋不住(可怜那些正处于贪玩年龄的孩子!),实在可以想见得到。只是很遗憾很无奈,以安全计,以生存计,以长远计,现在的我们还得关门闭户地等待。在这场疫情中,我们能帮上忙的,大概就这一件事。

昨天的数据,新增病人断崖式下跌,曾引发民众大讨论。我的医生朋友已经告诉了我,这是算法不同导致。修改算法,无非数字上好看点。但让人意外的是,今天官方便及时纠正了这种新算法。显然,数字上的好看,于抗疫并无意义。只是官方修正得这么快,莫不是真的在改变作风?说到底,只有实事求是,及时调整各种误判,及时补上各种漏洞,才能真正控制疫情。

新的主政领导到来,湖北的抗疫方式,一改前面的拖沓和低能。疫情局势在大刀阔斧中,明显扭转。所取对策,似乎也管用。在病毒之前拦截它,而不是被它拖死,抢时间很重要。尤其武汉,这些天的办事力度,很有点短平快的打法。人们从诸多视频诸多信息中,也看得很明白。

但有时,我也会觉得领导们尽量不要把话说得太猛。百姓既然信任政府,就会给他们以时日,而领导作决策,也要给下面办事的人以时日。太急了恐怕无益。比如说,以拉网的方式,对武汉进行全面排查,这个非常重要。通过这个办法,将所有确诊、疑似、发烧、密接四类人员全部找出。但是,只给三天时间,是否能够办到?这恐怕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武汉有多大,城区结构有多复杂,非小区居民有多少,以及城乡接合部有多混乱,就算让办事人员三天跑一遍都很难,更不说细查。可是如果三天奔了命也做不到呢?就要撤区长。区长呢,层层撤下面的小官员?

今天看到一个视频,一个老头,任你怎么跟他做工作,他就是犟着不愿隔离。武汉历史上是个码头起家的城市,平时散漫惯的人很多,刁民也不老少。这个老头应该还不能算刁民,只是有点犟而已。比刁民更多的,可能就是这样的一根筋犟人。我们看到,视频中警察没办法,只好使用强行手段将犟人带走。从耐心说服,到强行带离,这一过程要动用不少人,更要花费不少时间。三天,够吗?我很担心那些区长们,不知道三天后,是不是被撤的一个都不剩。但愿,主政领导只是想重槌敲山鼓,并非情急下陡坎。

时至今日,坏消息还是接连不断。我也无法做到报喜不报忧。这些坏消息,自然是死亡。死神一直在我们中间晃荡,天天都能看到它追逐的身影。29岁的彭银华医生昨晚去世。他原本初八结婚,疫情来了,他延迟婚礼,参与到一线。然而,他却不幸被感染,又不幸离世,从此,他再也不能迎接他的新娘。这么年轻,风华正茂,实在太可惜了。而更坏的消息是大面积的感染。以前有个段子,还配了图,说监狱现在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今天传来的信息是:全国多家监狱服刑者被感染,感染他们的是狱警。太糟糕了!监狱里有些人本来就有反人类倾向,治疗起来,怕是也麻烦。微信询问医生朋友,回答说,是要麻烦一点。顺便又问一句,那现在还是在朝好方向走吗?医生朋友说,趋势向好,但是很缓慢。

另有一件事,我也要特别记录在案:武汉一位叫肖贤友的病人去世了。临终前,他写下两行共十一字的遗言。但是,报纸宣传时,却用了这样的标题:《歪歪扭扭七字遗书让人泪奔》。让报纸泪奔的七个字是:“我的遗体捐国家”。而实际上,肖贤友的遗书还有另外四个字:“我老婆呢?”更多的百姓为这后四字而泪奔。临终前提出捐献遗体很感人,可是临终前剩下最后几口气,仍然惦记着老婆,同样感人呀。报纸标题为什么不能写《歪歪扭扭十一字遗书让人泪奔》,而要特意去掉后面四个字呢?会不会编辑认为爱国家才是大爱,爱老婆只能算小爱?报纸是不屑于这种小爱的?今天跟一位年轻人聊到此事,他发了很多感慨,很不认同媒体做法。年轻人学会了思考是让人高兴的事。我说,官方喜欢上一行字,百姓喜欢下一行字;媒体爱事,百姓爱人,这其实是不同的价值取向问题。

不由想起前来救援的队伍,他们在出发前都有领导前去讲话。领导一般会讲三点。有一支队伍的领导说:第一是团队荣誉,第二是全力救病人,第三是保护好自己;而另一支队伍的领导则说,第一要全力救病人,第二是保护好自己,第三是团队荣誉。看看,都是领导讲话,三条内容也差不多,但把什么放在第一,便是他的价值取向。

还是说点自己的生活吧。我一般睡觉很晚,而我小哥平时都睡得早。可昨晚上,他却一直没有睡,网上留言说,你在写文章,我在团购。我奇怪他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团购。他说各种团购群,有的信息没看到,有的看到,就已经抢光了。宅了31天,东西基本吃光。小哥说,几天前他有点慌了。因为要封门,对面大超市在抢货,人挤人的。网上是晚11点半开抢。他早早就选好东西放进购物车,掐着点等到11点半去抢,但根本进不去。等进去后,所有东西都沒了。那一夜,他和嫂子都慌了。好在这两天买到了米面油药菜等,有的已拿,有的还在等。我跟他说:放心吧。不会让人没有吃的东西。中国还没有到这一步。小哥住的小区,是汉口最危险的小区,很长时间危险度排名第一。小哥则属于身体不太好的人,一但被感染,后果十分可怕。所以我们都叫他一步都不要出门。在单元楼里宅三十多天,日子是相当不舒服的。

我比小哥可能幸运一些。一直有同事和邻居跟我帮忙。昨天,同事的先生突然给我送来几罐鸡汤,真是让我非常意外,但也笑纳了。同事的条件是:要在第一时间把我当天的记录转给她。对我来说,这是不是有点赚翻了?我当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作协的同事对我相当友善,他们中好多人,差不多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个同事就是。她来作协时,恐怕不到二十岁,又可爱又倔犟。转眼,也快五十了。

写到这里,同学群有人转帖:武汉将继续建19座方舱。这让我突然想起,前些天武汉植物园刘先生在我微博里发过一个留言。现在我将他的留言转到这里。刘先生建议:如果抗击新冠病毒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武汉封城太久又会影响国家的经济恢复,以及武汉人因封城所承受精神压力等带来的一系列影响,不如开启“江中隔离模式”。具体做法是:将长江中的白沙洲、天兴洲和退役下来的客轮等都派上用场。可容纳患者万人。除此之外,天兴洲的面积有22平方公里,略比澳门大2平方公里,澳门现住人口为约六十万。因此,在天兴洲建一个容纳十五万人的方舱医院是没有问题的。另外,还有白沙洲和退役的大型长江客轮。如果能将武汉所有的患者都迁入江中,不让病毒上岸。那么,武汉就可逐步解封。武昌、汉口、汉阳可分期分批进行。如果嫌建方舱医院速度太慢,可先以十万个帐篷收治。总之,封城不是长久之计,国家受不了,百姓也受不了。

这是一个很大胆也很有意思的想法。但不知道在江心这样的地方,污水排放问题该怎么解决,而帐篷在寒冷的早春,是否能住得了人?这些我不懂,或许专家有办法?

现在,人们讨论经济恢复的时间,已经多于讨论疫情的时间。很多企业将面临倒闭,更多的人们,没有收入,也将面临生存问题。这些又直接关乎到社会的稳定。我们在把感染病人隔离起来的同时,也把健康人都关了起来。时间这么长了,所有附加灾害,必将接踵而至。已经听到不少人在呼吁:健康人也要活下去。

我是想不出办法的,只是纯粹作个记录。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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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如果因染疫而死,那无异于他杀,我是于心不甘的!(2月20日)

方方武汉日记 正月二十七(2月20日)

字字深情,句句真切。“如果因染疫而死,那无异于“他杀“,我是于心不甘的!”这该是多少武汉人的想法?!

待在家里别出来,否则我们就白拼命了。

文/方方

今天又是大晴天。简直晴好得不得了。能想象得到,所有温暖阳光全落在空寂的街上,还有空寂的中山公园、解放公园和东湖绿道,感觉好浪费。

特别怀想与同事一起在东湖绿道骑自行车的时光。有一阵,我们几乎每个星期去那里。朝着落雁岛人少偏僻方向骑上一圈,爬坡过桥,全程三个小时。中间还可以在偏远地带农民手上买些特别新鲜的蔬菜带回家,也会寻一处优雅的湖边聊聊天。我们应该都不算什么“铁肩担道义”的人,反倒是很愿意享受眼下自己够得着的生活。而现在,我的两个主力车友(我的同事),一个自己在病中,一个家人在病中。尽管两个病都不是新冠肺炎,但也是人们谈之色变的病呀。她们比我要辛苦太多了。而武汉,有多少这样的病人还在煎熬中等待?还在等。

今天的疫情报导,引起同学们的讨论。人人都惊异武汉新增病人断崖似下跌。这是个什么情况?难道拐点就在今天?我的医生朋友一大早也给我发信息,他的短信充满喜悦:已经控制住了,神奇!又说:不用增加床位,现在只是治疗的问题。但是稍后,他便有了自我怀疑:也太快了吧?太神奇了!不敢相信。接着一小时后,医生朋友的短信已经变了:“我仔细看了一下,武汉数据戏剧化下降是因为诊断标准又改了。……关键看明天的数据。”

我在中午一并看到这些信息,忍不住继续询问。医生朋友说,从今天的数据不能得出形势彻底扭转的结论。就像前几天突然激增一样,今天急降也是同样的原因。但大趋势肯定是向好的。我又一次问到拐点确切时间,医生朋友非常有信心地回答说:“一周内应该出现。”

一周内会出现拐点吗?我希望如此,但又担心希望落空。

几乎同时,我看到另一个帖子,同样是一位专家所言。我觉得很有必要记录下来。专家说:“新冠病毒的杀伤能力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更强一些。它不仅攻击呼吸系统。那些愈后不好的病人不光是合并了肺炎的问题,还合并有心脏肝肾脏等的损伤,甚至造血系统都受到了影响。”专家还说:“只要我们这身防护服没脱,你们就待在家里别出来,否则我们就白拼命了。”

是呀,新冠肺炎有多厉害,还是得听专家说。尽管局势好转,但一点都不可放松警惕。封城即将一个月,我认识的人中已有憋不住的。听说还有好多人想闯关出门。以为只要自己防护好,就不会被感染。而实际上,真被感染到,他可能完全不知。待回家再传给一家人后,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设若人人都想闯关上街,街上必然人来人往。我们之前所有的坚守和艰辛,也就全部会泡汤。冠状病毒最厉害的一招,就是它剧烈的传染性。现已处于衰势的它,正期盼着你的出门,以便东山再起。你要去配合它吗?其实,我们已经坚持了这么久,真不能让那些曾经为我们拼过命的人,白白拼了一场,也不能让熬了这么久的自己,也白白地熬了一场。

今天,在邻居群里看到当年重建黄鹤楼的设计者向欣然先生写的《我感谢,我祈祷》一文。此文是他为答谢关心他的同学们而作。写作时间是今天。向先生年近八十,是我邻居唐小禾老师的朋友。我以前也见过,但并未有来往。今天读到老人的文章,心里既觉感动,又有莫名的悲伤。征得同意,我把全文记录在此:

我,向欣然,现在正在阅读我们社区昨日的《疫情公告》:按照市里地毯式大排查的要求,社区已发现的确诊,疑似,发热,密接等四类人员共15人,都已经做到了“应收尽收,应治尽治”,离开小区大院了。

我居住的社区,按照市里的划分,属于新冠疫情风险偏高的一类。此前已经有6位确诊患者相继去世了,他们死前多数都没能住进医院。虽然小区的隔壁就是定点医院,但一床难求,求诊的病人通宵排队,队伍快要排到小区的后门口了(小区赶紧封闭后门)。这都是武汉封城初期的事情。

由于我们的社区基本上就是原来设计院的职工生活区,所以大家都很熟悉,都是老同事,老邻居,所以他们的突然离去,我们感到惊恐,感到难以接受。在那个黑云压城的日子,我们两个空巢老人是多么无助!!

就在此时,微信里传来建三同学的声音:“因为你在武汉,所以我们会更加关心和支持武汉的抗疫斗争!”是的,63年我班毕业分配到武汉(中南建筑设计院)的,共有3人,如今只有我一人尚在武汉坚守。

随后,陆续有同学在网上向我表示问候和祝福,更有同学直接打电话安慰和鼓励我,远在美国的同学还和我在微信里展开了私聊……这一份份友情似亲情,给了我温暖和力量,我将永远铭记和感恩!

特別令我感动的是,有同学转达了一位老师对我的关心,他要我“多保重,多喝水,多熏艾草…”

其实,我对死亡并无太多恐惧,我已经活过了中国人的平均年龄,正常死亡是迟早的事。但是如果因染疫而死,那无异于“他杀“,我是于心不甘的!

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下楼了,我常常站在5楼的阳台上,望着周围死一般寂静的世界发呆。

以前有太多的帖子,劝老年人什么也不要关心,什么也不要想,只要吃好玩好活好就行了。这有一定道理,因为你就算想了关心了又有什么用呢?!你还能为改变这个世界做些什么吗?不过有句老话:朝闻道,夕死可矣!所以我还是忍不住,要关心,要去想。

在这瘟疫猖獗的日子里,在这漫长的封城的日子里,我一直在想,我们中国人为什么命这么苦啊!我们这个民族为什么总是灾难深重?想到这一切,我只有祈祷,祈求在大灾大难之后,中国会有一个清平的世界……但愿。

字字深情,句句真切。“如果因染疫而死,那无异于“他杀”,我是于心不甘的!”这该是多少武汉人的想法?!

像向先生这样的空巢老人,整个武汉,应该不少。以前的日常生活,尚有保姆或钟点工前去帮助。而现在,大多保姆和钟点工人都回家过年,一切只能靠自己。我曾经担心刘道玉老校长是否也是家中无人,因为他们平时也是靠保姆帮忙。微信沟通了一下,知道刘校长的儿子儿媳均已回家过年,正好堵在家中,可以照顾到两位老人。我的同学老道父母双双96岁,也被封在自己的小区,儿女们无法前去相助。得幸两位老人身体健康,一切尚能自理。不仅不给社会添麻烦,还尽量不让儿女担心,且以乐观的态度和所有市民一起等待疫情结束。

换位思考一下:让这些老人自己去对付日常琐碎,需要他们付出多大的气力才能正常过日子呢?恐怕老人们得拼出全力吧。因为我们都做过家务,买菜做饭,洗衣打扫,收拾整理,零零杂杂加在一起,并不是简单的事。不知社区有没有专人负责了解区内空巢老人的家庭情况,并且尽可能派人帮到他们。

死神的阴影,还在武汉三镇上空飘来飘去。今天的一片又飘到我们眼前:湖北日报一位著名的评论员一家四口感染。半月前即申请床位,一直申请不到。待进医院时,已是重症。他本人于今日去世。这世上,又多了一个破碎的家庭。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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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局势依然严重,但是拐点在望(2月19日)

方方武汉日记 正月二十六(2月19日)

像隔离病毒一样,与会咬人的群狗隔离,这就是常识。

死亡的幽灵,依然在武汉徘徊

文/方方

 

今天的阳光远不如昨天,但天空还很明亮。到了下午,有点阴。但不冷。看天气预报,这几天都会比较暖和。

还没起床,几天前曾捐款十万的画家朋友从纽约打来电话(不会有人说是通敌吧?),说另一位远在德国的苏姓画家也想捐款十万,且说他认识你,多年前曾去过你家。这几天也在读你的武汉日记。他们夫妇想要为武汉尽点心出点力。因为相信我朋友的慈善项目,所以希望捐到那里。我的朋友正急着为即将到的一批医疗物资筹款,一听大喜过望。苏画家夫妇也是老武汉人,他们对武汉疫情的担忧,不言而喻。对于很多人来说,无论走多远,走多久,武汉仍是他们的精神家园。谢谢苏氏画家夫妇。

昨天说头疼,同事让她的先生给我送来风油精。她的先生因工作之需,天天在外奔波服务。晚上便带了风油精和一堆其他中草药过来。我去文联大门口取物时,竟看到那里不少人。春节以来,就没有见过这种场景。

细问了一下,原来是买菜群预定的食品刚刚到货。几个志愿者正在帮着卸东西。我原以为志愿者都是本单位员工。不料听邻居说,她的女儿也参加了。她女儿法国留学回后,自己创业做公司。现在堵在家里出不了门。便也主动报名参加志愿者活动。联合国给“志愿者”的定义是:自愿进行社会公益服务,而不获取任何利益、金钱、名利的活动者,也称为“义工”。志愿者这种组织方式,真的很棒,它也被很多善良的年轻人追捧。在参与社会服务时,他们不仅可以奉献一已之力,还可通过此一途径洞察社会,理解人生,让自己的见识和能力得到成长。疫情期间,武汉有几万志愿者在进行各种社会服务。没有他们有力的帮助,仅靠机械的政府机关,可能更糟。

除了送物品的人,院门口还堆着大堆芹菜。旁边站着一位貌似社区的工作人员。我从旁边路过,工作人员说,你可以拿点芹菜。我说我家菜够了,可以不要。工作人员说,这里有多的,尽管拿。这就是送给文联大院居民的。我便拿了几根,觉得足够。保安王师傅过来帮我抓了一把,说多的是。山东送来的。我有点奇怪,便向工作人员询问。得知,这是山东捐赠的芹菜。给了社区,有两吨,太多了。他们送了一些给各厅局,然后拿一些,送给家属。工作人员说,菜已经有点老了,菜心还可以。

看到这么一大堆青菜,想起山东寿光最早向武汉捐赠过一大批蔬菜。不知道哪个部门将之送到超市去卖,结果遭到非议。网上还流传过一个向市政府投诉的电话录音。其实,以我的看法,如果不是直接捐赠给医院食堂,或是送到有贮藏能力的部门,更合理有效的方式,还是拿去超市,以平价菜卖给市民。超市至少有存放仓库,有分配能力,有散发渠道。而卖菜的钱,或可以捐赠方的名义交给慈善部门购买医疗物品,或可返款给对方,继续送来平价菜,供给武汉市场。这是双赢双益的事。效果远比送到社区好。自疫情以来,社区的工作人员已经辛苦异常,要求他们把捐赠的蔬菜再分赠到各处,难度实在太大。尤其现在,人手少,车辆少,一卡车青菜来了,比方两吨,处理起来真不是容易的事。所以我想,哪怕是捐赠,其实也是可以更实事求是一些。捐赠实物如遭浪费,最终浪费的也是捐赠人的好心和善意,以及他们的财产。

今天有一个视频刷屏,那是武昌医院院长刘智明医生送葬车离去时人们的哭喊。看的人无不泪流满面。他也算正值当年,有才华有专业有平台,可以为医界做多少事,又可为社会救多少人呢?这两天,噩耗仍是连连。武大去世一位博士,华科大去世一位教授……死亡的幽灵,依然在武汉徘徊。

目前湖北已确诊的新冠肺炎患者达七万多人。这离当初医生朋友预估的数字已经不远了。每天新增病人基本在一千五百以上。数量纵是很大,但实际上增幅人数正在持续放缓。没有停下的是死亡人数,目前业已越过两千。这是官方的统计数字。尚有一些并未确诊的死者,或是死在家中,根本来不及去医院的人,估计未曾计算在内。所以,到底死了多少人,恐怕目前谁也不知。疫情之后,相关部门联手统计,或可更加准确。

其实,局势依然严重。躺在火神、雷神两山医院及其他医院有近万名重症患者,还在抢救之中。这些仍都是早期感染的病人。无治疗机会,导致拖延成重症。他们中,还有哪些人会离开这个世界呢?和家属们一样,我们也都悬着心。

所谓局势好转,是针对前期更为严峻的情况而言。那时,满屏都是呼救病人,医院挤满了求医者。而现在,至少,有病即收,你不想进医院,抓也要把你抓进去。进院即有医疗保障,为此,医生朋友依然说,来的基本上是轻症,都能痊愈。拐点在望。

还看到一条信息,说武汉现在换了做事模式。成立了四个小组:一为床位保障组;二为疾病控制组;三为援汉医疗队接待协调组;四为党建考核组。通过这四个组直接对接各项事务,这么看上去,实施性会强很多。只是,我觉得“党建考核组”如能改名为“考核监督组”,似乎更好,更加实事求是。这会让我们看到政府是以人命为大,而不是党务为大。毕竟抗疫是全社会的事,很多非党员群众也在一线工作,他们不应成为旁类。

顺便说说,极左对我的攻击,似乎人头越来越多。且不乏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者。但我是一个喜欢讲常识的人。这一阵对常识二字,提得也多。有人问,常识到底是什么?举个例子,比如一只狗跑来咬你,你拿起打狗棒,打狗。狗逃回去,叫了一群狗过来咬你,其中还有大狗和疯狗。这时候,常识会告诉你:闪人!把地盘留给狗。让它们自己狂吠,过不多久,它们就会因为吠声高低不同骨头分配不同,而相互自咬。而你呢,在家喝茶看书下馆子。像隔离病毒一样,与会咬人的群狗隔离,这就是常识。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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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民在疫中泣,相煎何太急(2月18日)

方方武汉日记 正月二十五(2月18日)

一些医护人员为了救人一命,到网上呐喊。很多人的生命,大概就是受益于这样的呐喊,才有机会存活。

民在疫中泣,相煎何太急

文/方方

今天仍然是大好晴天。让人感觉处处生机。天上的云,很有特色。我在郊区村里的邻居都在讨论,这是什么天象,是鱼鳞云吗?被否。去年,我一直住在那里写作,直到春节前才回到武昌的文联大院。村里邻居告诉我,他们那一带是零感染。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村。我门前和院里的花,大概都死得差不多了吧。不过,我真不是一个擅长养花的人,几乎所有的花落到我手上,命运均不太好。要么长着长着死了,要么就从此不开。

封城已近一月,当初看到封城通知时,完全没有想过会这么久。显然,近些天强有力的隔离措施,已让武汉已经走出它最阴暗的日子。时至今日,大家好像也开始适应关门闭户的生活。连活力四射的孩子们也都承担了下来。生命的耐受力真是了不起。

网上呼喊救命的声音,已经完全没有了。倒是如何买菜和如何采购食品的信息,十分活跃。人们一旦全力关注生活,日子便如这天气,哪儿都呈现生机。各大超市,推出购物套餐的同时,还细致地把每个区的地点以及每一个联系人的名字、手机号码,全都标明。这给买菜群的群主们提供了莫大便利。听说我们文联大院的买菜群大受欢迎,邻近小区有不少人加入。但是各小区之间严禁进出,已无法往来,不知道他们相互之间怎么交接。正在想着此事,突然发现我的同事们手机约定交菜地点,然后从墙的这边,用绳子把菜设法吊到墙的那边。她们真的太厉害了,估计如此这般做的人也不少。

同学老耿(他夫人是群主,他便为之打工)给我送来预定的面包,还外加了一些青菜。其实一个人吃饭,做菜是很没劲的。所以,我经常下面条或是煮豆丝,草草打发一天。我的菜目前相当充裕。潘向黎今天微信慰问我,我说以后到上海,你请我吃好的就是。她说,狠狠吃个三顿!真好,这事就这么决定。其他人慰问,也一概提此要求。讨论哪家餐馆的菜好吃,是武汉人一向热爱的事,现在更是。

我参加的微信群很少,其中参与最大的一个群,便是我的大学同学群。近一个月来,大家基本都在关注疫情。在我的同学中,除了湖北本地人外,最多的是湖南人。平时,大家基本上爱称湖南人为“弗兰人”。一早就有同学在为“弗兰人”点赞,说弗兰人定点支援的黄冈新增确诊病人今天归零。我没有细查资料,但我知道“弗兰”援军初一就到了黄冈。黄冈的治愈率在湖北是最高的,而“弗兰”本省的治愈率在全国也是最高的。我女儿虽然出生在武汉,但她的籍贯,还得填“弗兰”。两湖关系,从来亲密。我忍不住将同学群的内容,转在这里。其实公平地说,各地驰援,都相当给力。援军让紧张的湖北大松一口气,目前局势的快速好转,援军有大功劳。

医生朋友今天给我打了一个漫长的电话,大概也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提到疫情早期医护人员的艰辛。且说抢救一个病人,是要消耗很大体力的。抢救后的防护服上病毒最多,必须马上换掉。早期人力不足,设备不足,真是眼睁睁看见病人痛苦而死,却没有办法。学医的见死人见得多了。但明知可救,却因自己身心疲惫、无力营救;更兼防护设备几乎没有,无法施救。他说,那种难受感你们完全体会不到。又说,医生平时相当老实本分,大多都埋头搞自己的专业,这一次,他们真是豁出去了。对他的观点,我深表同意。因为这次,我们看到,一些医护人员为了救人一命,甚至不管不顾,到网上呐喊。正是这些呐喊声,才让很多问题得以暴露,也才让所有的援助物品得以直接进入医院。很多人的生命,大概就是受益于这样的呐喊,才有机会存活。医生朋友还说,方舱医院建得非常好。如果早点建,以最快的速度隔离,轻症转为重症的人会减少很多,也就不会死这么多的人。我想,专业人士的判断,应该自有道理。正是这些天的果断隔离政策,致疫情疯狂发展的态势急速扭转。现在的武汉人,心态已经比较从容。购物买菜,努力生活,耐心等待真正拐点的到来。

前两天写护士“柳凡”一家去世的事(非常抱歉,她的名字是叫“柳帆”。当时就有两个名字,不知哪个正确。我选择了医生朋友提供的。),又被人认定“造谣”。唉,经常,那些貌似辟谣的人,才是真正的造谣者。湖北电影制片厂的常凯,就是柳帆的弟弟。好像哪家媒体也写到了。常凯的绝命书,极尽克制。但读过的人,无不有锥心之痛。医生朋友告诉我,他们姐弟一个随母姓,一个随父姓。父母都在医界工作。他们各自的家属也疑似感染,但目前身体情况还算好。这个悲惨的家庭,武汉人永远不会忘记。不知道我讲了这么多,那些叫骂我的人是不是还认定我是造谣。其实,这些天叫骂我的人,也是当年恶批我小说的人。不知那些曾经找高官出面帮忙的他们,这次是否还会再找。不过,这里我先知会一声,无论你们找哪位高官帮忙,我会像当年一样怼回去。更加毫不留情地怼。让他们的名字像前几位一样,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今天,特别想说一句放在心里很久的话:中国的那些极左分子,基本上是祸国殃民式的存在。他们太想回到文革,太仇视改革开放。一切与他们观点不同的人,都是他们的敌人。他们成派结帮,对不与他们合作的人进行各种攻击,一轮又一轮。用那种“洒向人间都是恨”的粗暴语言,甚至还有更为卑劣手段,低级到不可思议。只是我特别不明白的是:任他们怎么在网上胡说八道,颠倒黑白,却从来没有人会删掉他们的帖子,也没有人阻止他们的行为。难道他们中有人跟网管官员是亲戚?

这几天,好累,头痛。有个网友在我昨天的微信下留言,说能从文中看到我的疲惫。TA的直觉真的很厉害。我现在必须尽量压缩写作时间,让自己休息。今天不想多写了。

只是,最后,顺便跟同在疫区的黄冈XYM先生留个言:封城闭户急,民在疫中泣。本是同难人,相煎何太急。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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