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谁能想到次生灾害会落到汉语上?(3月7日)

方方武汉日记 3月7日

请你们收起傲慢,谦卑地向你们的主人——以百万而计的武汉人民感恩。

谁能想到次生灾害会落到汉语上?

文/方方

天又晴了,而且有点热。大自然有点洋洋自得,太阳一出,就忘记了昨天的阴冷,一派完全与早春无关的样子。昨天头疼,吃了安眠药,比往日提前一小时睡觉,依然睡到中午,起来时,已经好了很多。收到快递通知,不知道哪位朋友给寄了一个测试健康的手表。寄件地址看不出好心人为谁,想了半天没想出。朋友,请给我留个言好不?不公开表扬,但私底下也好表达谢意呀。折腾了一下,已经用上,感觉不错。

早上,医生朋友发给我信息,他的留言充满惊喜。说武汉3月6日新增确诊已经跌至百人以下。“新增确诊病例在一百以上亚低位运行四天后,进入低位运行期。武汉疫情已发生质的向好突破。医疗资源充足,疑似病例都可以随时住院诊治了。部分医院平诊已经恢复,月底基本清零胜算极大,已经看见曙光,坚持!”这是原话。昨天大家还在为新增确诊人数迟迟不下降的僵持局面而担忧,今天立即就跌了下来。正像昨天的天气阴沉,而今天却蓦然给了一个大好晴天一样。

如此明朗的日子。疫情向好,所有人都功不可没。网上呼吁逐步解封的人也多了起来。武汉已有多家医院开始恢复正常门诊。是的,因其他病而得不到治疗去世的人,也不少了。这是疫情带来的附属灾难。仅我们院内,便有两位老人病故。如果有正常的医疗呢?或许他们不至于现在就死。此外,还有更多经济压顶的人,没有了生活来源,无法养家糊口,这也是天大的问题。今天还听说一个消息,家居南京的诗人韩东,被困在湖北某地,住在酒店里,已经度过了四十多天。很难想象,这些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倒是希望以后读到韩东的被困记录。

昨晚跟几个中学同学聊天。他们再次跟我谈到武汉宁波商会秘书长沈华强先生的事。我有两个同学与他往来密切,H同学曾经是沈华强的领导,而X同学曾与他大学同学。说是中学同学,其实我与H和X两人都是从小学一直同学到高中毕业。因我曾经写过宁波商人沈祝三在武汉的事迹,去年宁波政府秘书长来武汉,沈华强说他是我的粉丝,找到H同学搭桥,与我见了一面。沈华强自己是《宁波人在武汉》一书的副主编,大量的事务性工作都是由他在做。万没料到,今年沈华强也被感染上新冠肺炎,而且他一家五口均被感染。发病那天是初二,及至到2月7日,他与他的母亲同日去世。家中其他三人,分别隔离住院。真是人间惨剧。沈华强和他的母亲都没有确诊新冠肺炎,在官方统计的死者数字上,他们恐怕还算不进。一直说要为沈祝三的事见一见的,却再也没有了机会。这位与我联系数次但从未谋面的朋友,我要记录一下。

跟同学谈到死者的骨灰事宜,丧事如何操办一事。之后,我即与专业心理医生沟通。我说,武汉人恐怕还要过一道坎。那就是疫情过后,将有几千人家同时办丧事,那些日子,该怎么过?那将又是一次巨大的集体性的创痛。医生说,因为是传染病,殡仪馆直接拖走火化,骨灰要保存到疫情结束。那时电话通知家属,才可以领回骨灰安葬,并举办相关仪式。但是,怎么将几千人的骨灰发放,估计到时政府会有安排。因为这次涉及人祸,哀伤要能过去,首先要有个说法,没说法,这个坎难过。丧亲家庭这么多,每个家庭要看自己家庭的支持系统、自己的家庭功能怎样。弱势家庭是需要政府和社会实质性的帮助,心理医生不可能超越现实去做什么。

另一位对心理创伤有所了解的朋友说,目前社会公众仍处于应激状态中,真正严重的心理问题,会在应激状态之后出现。疫情结束之后,很多人会产生一段时间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即PTSD。但是,这些丧亲家庭是在没有预期的情况下突然失去亲人的,又没有在亲人生病时床前尽孝,更没有跟遗体告别,这种创伤怎么修复都有疤痕,估计这个群体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患病率会有些高。一类人有创伤性再体验症状,即重演事发时的负面感受,如做噩梦。另一类人会麻木回避,还有一类人会过度敏感!

我很希望疫情赶紧结束,却害怕武汉几千人家同时办丧事这一天的来到。不知有没有更多的心理专家,可以提出有价值亦可实施的方式,帮助所有亡者家属和所有武汉人,略微轻松一点跨过这一道坎。

今天频繁地出现在人们聊天中的一个词,叫“感恩”。武汉的领导要求人民向党和国家感恩。真是奇怪的思路。政府是人民的政府,它的存在是为人民服务的。政府公务员是人民的公仆,而不是相反。不明白领导们天天学习,怎么学反了向?武大教授冯天瑜先生说:“在谢恩问题上,切勿颠倒人民与当权者的关系。把当权者视作恩主,要求人民跪伏谢恩的论者,请听听马克思1875年的言说:马克思痛恶拉萨尔的国家至上论,指出‘需要人民对国家进行极严厉的教育’(《哥达纲领批判》)。”武汉乃至湖北,哪一届领导人都会尊重冯先生,他所讲的这番话,新来的领导,如有文化,应该会听进去吧?

是的,疫情到今天,基本得到控制,这真的是需要感恩的。但是,站出来的感恩者应该是政府。政府首先要向武汉几千个死者家属感恩,他们在亲人枉遭横祸,连送终和办丧事机会都没有的情况下,强忍悲痛,克制自己,几乎无人吵闹;政府要向躺在医院里苦苦与死神抗争的五千多重症病人感恩,是他们的顽强坚持,让死亡名单数字增长很慢;政府要向本地所有的医护人员和外援的四万多白衣天使感恩,是他们冒着危险,从死神手上夺回一个个生命;政府要向在封城期间,奔波在各条路上的建设者、劳动者和志愿者们感恩,因为有了他们,这座城市才能正常运转;政府最要感恩的是九百万困守在家、足不出户的武汉人民,没有他们克服重重困难,努力配合,疫情控制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事至如今,对于上述的奉献者,对于武汉人民,用怎么样美好的词汇去形容都不过分。政府,请你们收起傲慢,谦卑地向你们的主人——以百万而计的武汉人民感恩。

接下来,政府还要尽快向人民谢罪。现在,是最应该反思和追责的时候。一个理智的有良知的并能顺应民意安抚民心的政府,在疫情向好的此时,急需做的一件事,即迅速成立追责小组,立即详细复盘疫情始末,查明是谁误了时间,是谁决定不将疫情真相告知民众,是谁为了面子上的光鲜,欺上瞒下,是谁把人民的生死置于政治正确之后,是多少个人,多少双手,导致了这场灾难。谁的责任由谁来担,尽快给人民一个交代。同时,政府还应敦促相关部门的官员,比方,主政的官员,宣传部门的主要官员,媒体的一把手,卫生部门的主要官员,医护人员死亡巨多的医院官员等,立即进行自查自究,误导民众的,导致伤亡的,先自行引咎辞职吧。是否有刑责,由法律过问。不过,以我的印象,中国大多官员少有反思自己的事,更不谈引咎辞职。如此这般,民众至少是可以写一份敦促书,敦促那些视政治如命根,视民生若草芥的官员引咎辞职吧?这些手上带着血的人,怎么还可以在湖北或武汉人民面前指手画脚呢?做个假设:如果真有十到二十个官员自行引咎辞职,说明这一代官员们,多少还有点良心。

今天的傍晚,一个著名作家给我发了一个短信,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谁能想到次生灾害会落到汉语上?” 感恩这个美好的词语,它的未来会满身污秽吗?而今天,它会成为敏感词吗?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这种僵持还有多久,下周能结束吗(3月6日)

方方武汉日记 3月6日

清点了一下封城前的记录。现在,我将这些集中一起,与自己的日记,连接起来。

这种僵持还有多久,下周能结束吗

文/方方

今天阴天。阴沉沉的,心情随之而阴。空气中充斥着沉闷,无处不伤感。疫情与昨天比,没有明显变化,新增确诊人数依然上百,呈僵持局面。这种僵持还有多久,下周能结束吗?

这几天,我也像很多武汉人一样,压抑,郁闷,加上头疼。而且特别讨厌接电话,完全没有跟人讲话的欲望。以一种最简单的方式活着。什么都不想说。清点了一下封城前的记录。当时是在转他人微信时,顺手写了一些感想,权当作记录。现在,我将这些集中一起,与自己的日记,连接起来。

1月19日:转《预防新型冠状病毒,请务必佩戴口罩》

上个月去成都,学弟徐旻给我一个N95口罩,说空气不好。但我大武汉的空气比成都好不到哪里,我也习惯了糟糕的空气。所以口罩放在口袋里一直沒用。这两天关于武汉的疫情越来越多流言,家里从未备口罩。昨天去医院看望朋友,心想那地方得小心点。这才想起徐旻学弟送的口罩,忙找了出来。先还不知道怎么戴,琢磨了一下。现在对照文章,觉得自己戴对了,只是细节注意不够。

我大概已经有五十多年沒戴过口罩了。现在一戴,仿佛回到少年时代。

1月20日:转《蒋彦永:我说的全是2003年真实情况》

蒋彦永说;“你们看了张文康的讲话也一定觉得他是错的,张立平和王部长等人,他们已退休了,他们就能说真话。我们国家过去因为说假话吃的亏太多了,希望你们今后也尽量能说真话。”

现在讲假话的人比03年多太多了。而敢讲真话的媒体却没有了。只希望我们这次看到的关于“武汉肺炎”的官方信息都是真的。

1月20日:转《百步亭四万余家庭共吃团年饭》

感觉“武汉肺炎”尚在传播期里,社区举办这样的大型聚会,基本算犯罪行为。无论怎样热爱形式主义,热爱展示盛世太平,近期市府都应下令禁止如此这般的聚会聚餐活动,哪怕聚餐者自愿也不能允许。

1月21日:转《致敬!432个小时的贴身守护,他们说这是“责任”》

最辛苦的是武汉医生们。今年过年医生们怕是无法休息了。向他们致敬!不聚会,不出门,不耍酷,做到出门即戴口罩,随时洗手,随时用盐水清洗咽喉,注意保护自己,就是帮忙。

1月23日:转《面对疫情,行动力超强的武大海外校友真是一剂强心针!》转发一下武大校友的信息。

平时冬天我都去海南避寒。今年天暖,过年较早,所以计划年后再走。于是被封在了城内,与武汉人民共渡难关。

相信封城是政府迫不得已的事,尽管前期耽误了太多时间(元月中上旬省市开两会。为保证两会,谁都知道,那时候是沒人管事的,也不准报负面消息。记者们了解情况,几头为难,有什么办法呢?尽管人命关天,但官员们还是认为开会更重要。政治第一害死人。疫情之后,那些不作为的主要官员们自己想好怎么向人民谢罪吧!)。但是现在,作为市民,我们还是要服从政府所有指令,听从安排。保持理性,绝对不要恐慌,不要自乱。尽量不出门好了。出门定戴口罩(尽管难买到N95口罩。即使有,商家也依然黑心涨价!)。勤洗手,吃好饭。小病静养。建议也不要随意转发易引起恐慌的信息。自己关自己的禁闭,让自己在家里像日常一样生活吧。不添乱子,就算是帮忙了。

感谢诸多朋友的关心和问候。有能力支持武汉的就请援手以助吧!

1月23日:转《刚刚通报!武汉主要生活必需品储备情况!》

这个时候,全世界都在关注武汉,全国人民也在支援武汉。现今运输也发达。绝不可能像当年战时武昌围城一样没有吃的。所以,大可不必抢购。这点可以绝对相信政府。

倒是政府应要求药店不可在此时对市民必须用品乱涨价。昨天下午我去东亭路某药店(不点名了)买N95口罩。一袋25个口罩需要近九百元人民币。这是一次性的用物,一天如果用三个(据说用四个小时后即无效),也得过一百元。我准备少买几个,却没有独立包装。售货员直接手抓,吓得我也不敢买了。我说:这种时候,为什么卖这样的黑心价。售货员说,供应商涨价,我们就得涨。

在口罩这种一次性的耗材上,家家户户用量都很大。不能太贵。管理部门应该强力打击乘机涨价的黑心商家。

1月23日:转《致敬!上海第一批重症和呼吸科医生已经出征武汉》

看到一些武汉病人求诊的视频,听到病人们的哭喊及密集长队,真是让人眼泪往外喷。那些病人太可怜了。而医生人手不够,医院床位不足。官方这么长时间没有得力措施(听说今天才决定建类似小汤山的隔离医院)。我们除了待在家里不添乱,完全无力助人。我很少有这样的无力感。这里,要深深地感谢上海医生!

1月24日:转《武汉全员排查发热病人,各区统一安排车辆送诊》

帮转。尽管滞后,但到底有行动。整个湖北及武汉官员能力之低,魄力之弱,一遇大事,立即现形。光会讲套话、光会学习、光会压制讲真话的人有什么用?现在不多说,事后看他们自己怎样出来向人民谢罪!

下午出门买口罩。总算在一家小超市买到几个N95。街上所有的店铺全部关了门,包括药店。只有那种夫妻店的小超市开着。货源充足,菜也算很多。微涨一点价,这个可以有!问了两个店,店主均表示过年也开着,一天都不休息。听了他们的话,感觉好踏实。

更让人感动的是:环卫工人仍在一丝不苟地扫街。像往常一样,每条街都有环卫工人。而此时的武汉,正在冷风冷雨中。

感谢这些劳动人民!他们的从容以及辛苦,让我安心了许多。

1月25日:转《武汉封城前夜,29.9W人离开武汉》

对那些逃出武汉的人多一些包容和理解吧。都是百姓,都有恐惧,都想好好活着。

我倒是庆幸自己今年没有年前去海南。不然丢下我女儿一个人在武汉我还真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恐怕走也要走回来!现在还好,母女各自隔离在自己住所过年。心里也踏实许多。倒是看到一些先前就在外旅行的武汉人突然间到处被歧视,甚至找不到住所。唉,这世道!

世态一向都炎凉,有暖心人亦有寒凉者。从未有过改变。大家认了吧。彼此好自为之。

1月25日:转:《求扩散!武汉市出租车进社区分配清单》

帮转。证实一下有用:同事几天前动过手术,明天要去医院换药。已向社区提出申请,听说多半能要到车。

大家过得很无奈,但至少有秩序起来。知道囯家出手,诸事有人管了,不再那样惶惶然。经过谎言和谣言轮番轰炸后,似乎自今日起,人心安定了许多。

大年初一转瞬即过。在这里,仍然要祝大家春节愉快。希望所有的恶与魔,随旧年而去,希望我们所有人一天天好起来。

26日:转:《紧急求助!征集全国酒店/旅馆——收留将困在外的湖北/武汉人》

帮转。请全国人民包容湖北人,包容武汉人。无论以什么方式离开湖北,都得让他们有饭吃有地方住。你们的敌人是瘟疫,而不是湖北人和受害更重的武汉人。

上述记录,一并留存。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常识是深刻中的深刻(3月5日)

方方武汉日记 3月5日

社会的进步,至少从我们每个人都不做假开始;把标准再放低点:至少从我们每个人不配合做假开始。

常识是深刻中的深刻

文/方方

天气十分晴朗。阳光明亮得晃眼。我们把马路、大街、公园都让给了病毒,待在家里,看着它们游魂一样,在空旷的城里,四处寻人。正午太阳的力度给人感觉简直可以直接把它们晒死。今天惊蛰。封城的第43天。前几天跟朋友说,我倒是比平日好像更忙了一点。一部剧都没有追成,准备了一堆电影要看,结果一场也没看。邻居唐小禾老师晒出他家孙女妹妹吃饭的视频。妹妹贪吃的小样子特别可爱。朋友说,白天看妹妹吃饭,晚上看方方日记,一天就过去了。妹妹的视频和朋友的话,让人看一次,笑一次。

今天这个日子,很特殊。有三个人,在这个日子里会唤起诸多回忆。一个是周恩来总理,他是我们这代人最熟悉的领导人。当年,看见他的名字在报纸上,心里就很踏实。三月五日是他的生日,而他去世时,却引起一场巨大风波。年轻人恐怕多不知有此一事。当时有一首诗,四处传抄,至今仍记忆犹新:“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

第二个人,相信更多的人都熟悉。他叫雷锋。我从小学起,雷锋就在记忆之中,从未被抹去。雷锋的善良,也一直是我这一代人成长过程中的陪伴。今天是他的纪念日。以前有个段子,说每到今天,小学生都去搀扶老人家,弄得老人家都不够用。在中国,该有多少人是在学雷锋中长大的?

但是,还有一个人,恐怕业已被人遗忘,或者在有些人的记忆里,根本没有存在过。他叫遇罗克,他只活到27岁。像我这种恢复高考的大学生,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们曾经因为他的命运,而思考民族的命运国家的命运和我们自己的未来。有人认为,遇罗克的文章并不深刻,讲的只是常识。是的,正是常识。可我经常会觉得人们对“深刻”的追求,存在误区。常识就是从最深刻的道理和最频繁的实践中拎出来的。常识是深刻中的深刻,比如,人生而平等。北岛曾经为遇罗克写过一首纪念的诗,诗中有一名句,多年来一直在各种文章中流传:“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有时候,想做一个正常的人,守着常识生活,都不是易事。

继续谈疫情吧。疫情尽管好转,但速度很缓慢。新增确诊人数依然在百位数以上,尚未进入低位运行阶段。如果这两天数字能下拉,或许,就能打破这几天的僵局。以前医生朋友说过,这病毒是“流氓病毒”。现在看来,越发像了。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窜到哪里,又感染上几个人,让你前功尽弃。

前两天,我的朋友江导告诉我,她的一位叫李亮的朋友本已出院,却在隔离期间,突然去世。江导是武汉市文化局的导演。她常去李亮那里做理疗。江导说,李亮是康复医生。春节前,他还为中心医院李文亮做过颈椎治疗。李亮初十开始发烧,进入汉阳的方舱医院。核酸检测两次都是阴性,他由方舱出院转至酒店隔离。但是他自己的感觉很不好,在与他的老师通电话时,曾放声大哭。最终,他没能逃出死亡的追逐。36岁,丢下年轻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撒手而去。

江导跟我在电话里聊到这个核酸检测是否准确的话题。我也不懂,想起前一阵看过的一些资料,都谈及不少人出院后,尚在隔离期间,再测又发现转阳。我们俩都觉得,出院的标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果然很快看到有专家认为:出院标准放得太宽。而今天,又看到通知,说是从明日开始,将对所有尚在方舱医院的患者和即将出院的人,重新进行抽血加做病毒抗体的检查。

今天,武汉有一个视频十分火爆。领导去一个小区视察。结果,高楼上有人在高声叫喊:假的!假的!传说领导视察到一半,就走了。看视频时,大家纷纷议论,说武汉还是有钢人呀。我不知道这个小区是否真有做假,但多年来,凡上级视察之处,各种形式主义横行,却是众人皆知的。其实,不能单怪基层,因为层层做假,基层不做,一天都混不下去。

武汉有今天的封城,何尝不是做假的结果?以前,在各种场合,我都会说,你们要实事求是点好不好?!就算执行文件,也要实事求是。文件经常一刀切,会忽略很多非常实际的问题。但如能实事求是,就可以向上面反映文件中的缺失,或是自行弥补那些漏洞。但是,哪里会有人听呢?做假,甚至明目张胆做假,形式主义,挥金如土地搞形式主义,早已是这个社会的“新冠肺炎”。不知这次疫情之后,是否能找到治疗的药方。

这一次的武汉人很幸运。有可靠朋友告知,说这个视频是真实的。领导下午当即开会,要求马上解决群众反映的问题。看看,这样不就挺好吗?如果没有那一声声的喊叫,他又怎么知道你的苦处?你沉默不语,你配合做假,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所以,该喊的时候,还是要喊出来。话说回来,让自己的声音成为与他人不一样的声音,也不容易,但我们还是得让它一直都在是不是?所以我很佩服那些高声呼喊的武汉市民。这一声声喊叫,或许意义非凡。至少可以让那些习惯做假的人,再做假时,心有所忌。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身边是不是也会有高声呼喊的老百姓。社会的进步,至少从我们每个人都不做假开始;把标准再放低点:至少从我们每个人不配合做假开始。

今天还有一条信息,很有意思。政府表扬了一批在新冠肺炎预防中表现好的集体和个人。其中有两个受到表扬的人,我觉得颇有深意。一个是北京的王广发医生。王医生是前来武汉的第二批专家。我曾经在微博中把他写成了第一批,这里要道歉一下。王医生走后给武汉留下了“可防可控”四个字。这四字和“人不传人”搭配起来,让武汉人遭受灭顶之灾。

我相信王医生有很多骄人的成就,个人能力也非常突出,可防可控四个字,也非他个人决定。但是,无论如何,这四字是王医生当众说出的,在受尽苦难的武汉人面前,他多少要有点愧疚之心吧,多少应该对武汉人表达一份歉意吧。我原本对王医生没什么成见,只是看到他在出院时,面对记者采访,没有不安,只有得意,这让我很是反感。

我觉得一个医生这样子,不可以。所谓医者仁心,没有仁慈之心的医生,不会是一个好医生。王医生这次先进了,但是他欠下了武汉人一笔债。包括两批专家组的成员,他们都有欠债。这笔债,是要还的。否则,近三千枉死者的灵魂,不会安息。

另外,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是李文亮。李文亮也进入了先行人物行列。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就算过去了。李文亮泉下有知,是哭呢,还是笑?

今天是封城的第43天。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相关阅读:

  1. 殉道者遇罗克
  2. 程映虹:“法学博士不知遇罗克”和“国际关系教授没听说过租借法案”
  3. 纪念遇罗克专辑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无数个民族的表达汇集成一个时代的表达(3月4日)

方方武汉日记 3月4日

一个人的记录,微不足道,更不足概括全貌,但无数个人的记录,汇集一起,真相便会以全方位形态露出水面。

眼下就这样活着:团购,追剧,睡觉

文/方方

今天真是大好晴天。阳光明媚,春意盎然。绿翠红粉,争相拼色,所有空间都满满的正能量。院子里的几株月季抽出新枝,整个去年,我都住在郊区写作,根本没有打理过它们。没有修剪,没有捆绑,也没有施肥,它们倒是百无顾忌地长得无拘无束。见它们这样,我想把枝条扎到栅栏上,倒是有了点于心不忍。

疫情控制住,已是板上钉钉的问题。我长居武汉,知道这是很难做到的。毕竟武汉那么庞大,三镇格局那么混乱,老式的里巷和旧街那么复杂,加上病毒无处不在的恐怖,能在这样的时间内,控制到如此程度,委实不易。尤其疫情前期,恰逢春节,加上官方昏招迭出,致混乱更甚。换帅之后,政府以铁腕抗疫,效果确实很明显。现在,大头朝下,余下的只是扫尾,应该可以腾出手来,解决后续事宜:比如,被困于武汉而不得返家的外乡人,又比如,流落在他乡不得而归的武汉人。按说,这都不是很难解决的事。今天医生朋友说,局势继续向好,估计明天即可进入低位运行状态。到现在,我想,我们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下午,朋友传给我一个录音,很长。是前来武汉援助的一位医院负责人讲述他的团队在武汉进驻和参与治疗的过程,这是他对其朋友们的讲述。非常理性,非常克制,也非常客观。只谈过程,不涉其他。但是,只要他讲到武汉和武汉人时,便会失控,声音哽咽。只有我们武汉人会明白,这哽咽的背后是什么。因为,我们知道,他的眼睛看到了当时的现状,却不方便说出来,他的哽咽来自情不自禁。这是有慈悲心肠的医生,是有大爱仁心的医生。再一次希望那些前来武汉援助的医护人员,疫情结束后,能把他们来汉后的整个过程,尤其早期所见,记录下来。它将会成为2020抗疫中最重要的资料,极具史料意义。

我最初记录时,从未想过有多少人看,只是自己记一下而已。一些公众号用了很吓人的标题来写我,让我相当难堪。因我知道,在武汉,作这种记录的人多的是,也不乏作家和诗人。只是我们每一个人记录的方式不同,以及记录的要点不同。而这每一份记录,都很珍贵。以前谈小说时,我说,文学虽然是一种个人表达,但无数的个人表达汇集一起,便是一个民族的表达;而无数个民族的表达汇集一起,那便是一整个时代的表达。同理,一个人的记录,微不足道,更不足概括全貌,但无数个人的记录,汇集一起,真相便会以全方位形态露出水面。

惹出大祸的华南海鲜市场,从昨天下午起,开始为期三天的清场和消杀工作。早在元月初,这里就已被封场。每天有人前来消毒。但是封场之初,行动匆忙,店内存放的东西,却依然还在里面。估计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会封存这么长时间,更没有想到,这里的病毒,会导致一场殃及全国甚至全球的灾难。市场停电停水后,天气转暖,许多海鲜,都已放臭。我小哥说,估计万科那边都能闻到臭味。上千商户中,正当经营者必是多数。他们和所有武汉人一样,同为受害者,甚至受害程度更深更大。消杀中,店里存放的所有食品,估计是要清理一净。未来这里将会做什么呢?曾经有人建议说,以后在这里建一座灾难纪念碑吧。

今天只说买菜吧。团购的方式,越来越灵活。网络真是有无限的可能性。它的自我调整能力,相当强大,可谓花招迭出。小哥告诉我,我嫂子也在记录,包括每天怎么买菜也都记下来了。小哥传给我几份,我挑了她记下的买菜部分。因为我知道,买菜是不会被删的。下面是我小哥家近几天的采买情况,相当于武汉人生活的一个浓缩吧。

一、其实今天下午已经下楼一次,主要是领取爱心菜。之前X姐打电话提醒过,我们觉得那是照顾孤寡老人和低收入群体的,我们虽然年龄超过了六十的标准,身边无子女等也都符合条件,但总觉得自己的情况还行,头几次都没去领,这次自然也不打算领。不过后来楼栋长直接打电话过来催,说菜已经放在一楼门口,让赶紧去领。一看这种情况,我还是赶紧防护严实下楼了。很大两包菜,在旁边取个塑料袋自己想装多少就装多少。我取了四棵生菜,大概清炒两顿的量吧。反复道谢后,不敢多停留,转身小跑着上电梯回家。虽说几棵生菜并不多,也不值多少钱,但那种被惦记被关爱的温暖感还是很足的。

二、团购的事还是不能大意。毕竟还在非正常时期,计划常常赶不上变化,接龙的猪肉卖光了,赶紧另团,增加30个鸡蛋,替代肉吧,不能不多出去几次了。好在小区里确诊疑似密接者都已收走,戴两层口罩,不跟人交谈,回家换衣洗手。

三、群里上午通知加多团购的第一套东西今天领,这一波我们只有两袋鸡胸脯肉。挺恼火这种团购方式的,人太多排队时间特别长,而且很难预计拿货时间。从下午开始等叫号,晚饭后过一小时再看,停在60号很久都不动了。但还不能不频繁地查看手机,以免突然发得很快,把自己落下了。再仔细翻翻信息,看到群里有人说老板去吃饭了,不知啥时候回来。群里早有人预言,搞到晚上十点也是正常的,我们家排114号,我是10:56分拿回来的,后面大概还有60多号。唉,老板折腾一天免不了又累又饿,不赶紧吃点饭喘口气任谁也撑不住,造业。说起来,我们这些人不容易,其实老板比我们更不容易,大疫时期没日没夜地在外奔波,本来就是拿命挣钱,染不上病毒也得累趴下。

四、这几天从家去小区南门取货,成了眼下生活中活动量最大的事儿。更贴切的说法是,去南门一趟,成了让神经进入高度紧张状态的兴奋剂。这么说可是一点也没夸张,昨晚等到近11点把团购的两袋(共两公斤)取回来后,跟平常一样的洗漱上床煲剧睡觉,但到凌晨1点多钟都没困意。今早睡到七点半还是困,为了作息时间不进一步乱套,硬是撑着爬起来。好在今天又出现一家收费送上门的团,重要的是小宗可选。正好安琪粉生粉老干妈之类的配料早该添置了,当即就下了单。

可见,社区服务还很细心,超市老板相当辛苦。只是更多的武汉人,眼下只能这样活着:团购,追剧,睡觉。

今天是封城的第42天。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你也要给我们大家一个说法(3月3日)

方方日记  3月3日

在哀伤和抑郁的前提下,对未来没有确定感,容易导致人的内心极大地缺乏安全感。

你也要给我们大家一个说法
文/方方

依然天阴,有点冷嗖嗖的。我在郊区的邻居一早发给我照片。留言说,你家的海棠开花了,你的微信被封了。微信内容被封,我已习惯。但海棠开花却实在让人高兴。去年夏秋,一直大旱。树叶全枯并且掉光,我很担心这棵树会死掉。但是它的生命力竟是如此顽强,在早春时节,开出这样一树灿烂花朵。隔着屏,都能感觉到它怒放的兴奋。

今天的信息仍然有好有坏。在疫情问题上,医生朋友已经相当乐观了:武汉疫情明朗起来。在前天向好突破的基础上,昨天进一步好转。新增确诊和新增疑似加起来不足两百人。疑似病例也减少很多。这两天可能会进入到低位运行期即所有病例加起来都在一百以下。如此这般的话,疫情蔓延控制指日可待!现在,在巩固成绩的前提下,竭尽全力提高治疗效果,降低死亡率,尽可能缩短治愈住院时间。

是的,降低死亡率太重要了。可惜,死亡的信息,仍然传来。今天让人们心头震动的是:中心医院梅仲明医生今日去世,他是李文亮科室的副主任。五十七岁,一位技术高超的眼科大夫。他的专家门诊曾经相当火爆。消息传出,他治疗过的病人们,纷纷在网上致以怀念。我以前在电视台的同事说:他是我的邻居。他们所居住的小区居民今天都在为梅医生祈祷。愿他安息。

在武汉,恐怕没有哪一家医院像中心医院这样惨烈。以地理位置而言,中心医院就在华南海鲜市场近旁,它应该是最早接受新冠肺炎患者的医院。第一拨病毒最强的病人恐怕多是先来这里治疗。在人们对此病一无所知时,中心医院的医生,几乎就是第一道人体防毒墙。直到他们感染并且成批倒下,人们(包括领导)才从满不在乎中恍然:这全新的病毒原来如此厉害。只是,迟了。

我小哥是这家医院的老病号,他说中心医院水平挺高,与以前的武汉二医院是一家。我嫂子的手术也是在这里动的。他这一说,我才知道,我年轻时经常去看病的南京路市二医院,原来改名为中心医院了。二医院的前身为汉口天主堂医院,有着140年历史。我的小说《水在时间之下》曾经还写过这家医院在战争中被日军轰炸的场景。老的市二医院仍在原处,它是中心医院的另一个院区。听说中心医院被感染的医护人员多达二百多人,其中不少重症。全部是第一批被感染者。前些时,曾有一篇报道说,在李文亮被训诫后,“一月二日起,医院要求医务人员之间不许公开谈病情,不得通过文字、图片等可能留存证据的方式谈论病情。病情只能在交接班必要时候口头提及。对于前来就诊的患者,医生们也只能讳莫如深。”

另一家媒体“楚天新传媒”亦有一篇关于中心医院的报道,其中转引了一张文字图片,上写着:“武汉市中心医院已经是被感染的职工最多的医院之一。目前超过200名职工感染,三个副院长被感染,一个护理部主任感染,多个科室主任正在用ecmo维持;多个主任医师上呼吸机,多个一线医护经历了生死一线间。急诊科损失惨重,肿瘤科倒下近20个医护……不胜枚举。一次又一次惊恐,一次又一次撕心裂肺,我们心里清楚他们每一个中招的人可能就是下一个自己。”这个更加具体。我没有能力去中心医院确认,无论这一段是否确切,中心医院医护人员伤亡惨重是毫无疑问的。

他们承受了疫情之初生命难以承受之重。那么,我很自然会想到:明知有感染,仍然被感染。是所有医生都不具有防护设施,又或是迫不得已作“飞蛾扑火”之举?一家医院,造成如此之大的伤亡,会有人心怀内疚承担其责吗?比方,轻的引咎辞职?重的上级惩处?该不会以“这是新病毒,大家都缺乏认识”为理由而推它个一干二净吧?中国人不屑于忏悔,但在多条人命面前,有的人,需要我们站出来喊他忏悔:你们,就是你们,站出来忏悔吧!今天在网上还看到有人在呼吁,说应该让这家医院歇业一阵子,那么多自己的同事去世和病重,其他在岗医护人员所受心理创伤,恐怕会太沉重。

二十天的延误,二十天的隐瞒,带来的灾难当然不只是死亡一件事。封城已达四十余天,最危险的日子已然过去,但最困难的日子却不知在哪里候着。

今天的武汉人,依然显得很沉闷。另一位医生朋友说,在哀伤和抑郁的前提下,对未来没有确定感,容易导致人的内心极大地缺乏安全感。此外还有民生问题,普通百姓的经济来源无着,也没有确定感,即哪天可以出门,更没有方向感,即什么时候可以工作。在自己抓摸不着,无法掌控的情况下,会导致最基本的安全感丧失。这时他要寻找点什么让自己踏实,他要抓住一点东西,比方说,想要有一个说法。在疫情紧急时,没有人顾及追责,也没时间调查,人们都以体谅之心,放下了所有纠结。而现在局势转缓,存放在心的问题,便会露头,就会想要解答。此外,看到有些事情,瞬间就有进展。比方出狱女人奔到北京的事,比方李跃华无证行医的事。同样在疫情之中,处理起来无比快速。可他们想要的回答呢?比方,李文亮的事,已经调查了这么久,说法呢?

是呀,李文亮的事,是一个结。其实,中心医院的伤亡,何尝不也是一个结。这一个一个的结,如不解开,武汉人的心结也是难以解开的。时间越久,这个结会越系越紧,越变越复杂,心头的创面和深度,也会越发扩大与加深。心理咨询专家说,随着危险的解除,真正的创伤,会浮出水面。变成简单的话,就是:你要给李文亮一个说法,给中心医院一个说法,你也要给我们大家一个说法。

写到这里,医生朋友突然发来一条信息:全世界第一支新冠状病毒疫苗,今天注射到发明人、陈薇院士左臂。专家组7名成员也一同注射了新冠状病毒疫苗。了不起的科学家,向他们致敬!(补充:此信息尚待确认)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被忽略的人及事,委实太多(3月2日)

方方武汉日记 二月初九(3月2日)

正能量如果以这样无知无畏的面目出现,它的“正”又在哪里?谁说哭过了和发泄过了,就不能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让后人知道,武汉人经历过什么
文/方方

天又下雨,阴沉得厉害。而且,有点像春节前后的寒冷。同事冒着雨,给我送来馒头花卷等食物。我已在文联大院里居住了三十年。多年来,经常得到邻居和同事的照顾,这是让我觉得倍感幸运的事。今天晚上,就是吃花卷和小米粥。一个人做菜,实在没劲。

每天晚睡晚起,医生朋友的信息,我经常到中午才能看见。与昨日的沮丧不同,今天医生朋友似乎很兴奋。因他了解到,昨天新增确诊病例造成反弹的原因,是来自监狱新增加的233人。事实上,我们也很快看到湖北官方对监狱一众官员的免职处理。快得令人惊愕。而今天的新增确诊首次降到了两百以下,新增疑似也不足百6人。医生朋友认为:有望两三天内进入低位运行期(即人数到100以下)。武汉人曙光在望了。这这这……是不是意味着,开城的时间可能提前?900万武汉人,现在最盼望的是这个。晚间,询问朋友,说有可能再等半个月吧。这信息比预计得好,不至于熬到四月。

沉闷,依然是我这几天对武汉人的印象。今天在网上看资料,好几个人,谈及武汉,都用了“悲情城市”四个字。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如果以春节期间的场景,用“悲情”二字,真的太轻,勉强可以配上的是“惨烈”。只要再读一遍常凯的绝命书,即可知何为惨烈。近日,一篇文章中谈到广东医护人员初到汉口医院的情景。其中一段描述:“我记得大年初二中午我们接手了危重症病人的病房,还没有一两个小时,就有两三个人不行了,晚上又有两个不行了。还有一天,一个病人从急诊推上来,还没到病房人就没了。最初几天病人实在太多了,最高峰时期,发热门诊的日门诊量是1500人到1600人。”这只是一家医院的情况。武汉有多少医院,有多少这样的场面?我觉得,各省驰援武汉的医护人员,在有空的时候,不妨记录一下他们刚来武汉所见的场景以及当时武汉给他们带去了怎样的震惊。相信那一定是他们终生难以忘怀的事。记录下来,让后人们知道,武汉人经历过什么。

由此,也让我想到,那些全力进行疫情复盘的记者,还在深度调查和追踪吗?对武汉人来讲,这才是至关重要的事。现在已是局势向好之时,追查事因,可以提到议事日程上了。不然,时间流逝,伤痛也在随着时间而去。我担心,人们一旦轻松快乐起来,就不会再愿意回想那些曾经的苦难,就会努力让自己忘掉灾难中死掉的常凯们。想起一件事,不是有人说,疫情后要建纪念碑吗?请在纪念碑上留出一块地方,刻上常凯的绝命书。后人们读到它,才能体会到2020年的武汉,灾难是什么样子。所有的武汉人,包括为抢救生命几乎拼了命的医护人员,我们都应全力支持调查记者继续追踪和查询:是谁们耽误了二十天时间。正是这二十天,让两千多武汉人丧生,让几千武汉人现在仍然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让900万人不能出门,也让500万人不能回家。这件事绝不能松懈。一个锅也不让他们甩出去。在今天读到的《专家复盘不明原因肺炎上报失灵的背后》一文中,有这样一段:“在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起那次经历时,曾光拍着桌子问,‘那时我哪知道还有个李文亮,还有张继先?’” 亲爱的有力量有胆识有良知的记者们,请继续!留守的900万和漂泊在外的500万武汉人在倾听你们的声音。我们所有人都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对我们隐瞒!

四十天闭户,人们的心理承受力会到极限,这是我一直关注的。尽管网上有很多心理专线,但不知道是否可以解决问题。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那篇叫《武汉的九百万种心碎》文章,真是好题目。它讲述诸多武汉人通过网络倾诉自己的痛苦的故事。倾诉和发泄是心理疏导的很好方式,有如我天天写这样的一份日记。但是,一根名为“正能量”大棒却不时挂在发泄者的头上。这是非常名正言顺的大棒,它被很多人手持并高举。如果,你哭了你倾诉了,你就是在制造恐慌,你就是在破坏抗疫,你就是负能量。消灭负能量,是正能量义不容辞的事。唉,人世间的事,如果这样简单地理解和判断,那才真的是白白来到了人世间。正能量如果以这样无知无畏的面目出现,它的“正”又在哪里?谁说哭过了和发泄过了,就不能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近几日,不少记者对我进行访谈。其中有一个问题问得有意思,说在这次疫情中,有哪些人和事被忽略了?回过头来,觉得被忽略的人及事,委实太多了。早期的武汉,仓促封城,就像一个百孔千缝而且连底都没有的大水桶。政府全副精力忙着把底先兜住。桶边的百孔和千缝,却无力顾及。得感谢无数志愿者的出现,这些年轻人太了不起了。是他们见孔便堵,见缝即填。比方,帮助并组织接送金银潭区域医护人员上下班的汪勇;封城一个月中,为六百多居民买药而遭举报的吴悠;还有专程从四川赶来为武汉医院的医护人员做盒饭的刘鲜。很多很多的他们。其实并没有人派他们去做什么,而是他们自己看到没有人管,主动接盘。按说,政府各部门都有管理人员,他们在封城同步,就该各负其责,相应地考虑到诸如此类的问题。糟糕的是,他们不食人间烟火(换一种说法,即管理水平低级),没有看到文件,他们便寸步不行。政府真的应该感谢那些及时为他们补漏填缝的志愿者。没有他们,武汉不知还会有多少糟糕的事。

今天还学到另一个词,叫“次生灾害”。封城固是迫不得已,但是长期封城,不作全盘统筹,毕竟不是个事。此后的副作用将会超出想象。如果官员们不正视民生问题,不实事求是地看到其他健康人将面临的生存窘境,并且不灵活地寻找和思考相应对策,恐怕后续问题也成“病毒”。这些天,很多人在议论这样的事。

昨夜,同学转给我一份在诸多微信群流传的呼吁书,里面便提到农民工的问题。我原文照转。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政府是人民的政府,人民要以劳动而养家国。应该在战瘟疫的同时,各级部门应该成立《农民工返岗工作组》。现在只要是湖北人,走不出去,外面单位不收,要么就是婉言谢绝,过几天再说。其实应该分区域30天后(刚好两个十四天)解除部分无疫情地段限制,并通过包车政府对接,或是志愿者服务对接,免除到岗后又要隔离十四天的代价。若政府不重视,湖北农民工会被其它地区取代,甚至有可能大部分失业。这是多么大一个后遗症,确实要引起重视。比如偏远山区,山大人稀的地方,目前一例都没有的地区应该政府牵头对接用工单位。今年只要提起湖北人都害怕,真是一场务工和职业危机。湖北政府不及时出台农民工返岗措施,偏远山区,没有疫情发生的地段要面临失业潮,过个年一分不剩,过完年一分未挣,一家老小坐吃山空,怎么办???应该加大没有疫情地区的宣传,鼓励接收地大胆放心接受,政府对接,企业出力,包车点对点接送隔离,筛查,再上岗。应该是没有大问题的,再说也不是所有湖北人都病了。政府应该重视疫情的同时注重民生。农民工家里,多数是今天不工作,明天就饿肚子!!!希望湖北省各级政府能重视并提上日程,民生关系你我他,希望大家都转发一下。

上面是呼吁的全文,我帮转了。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我们的眼泪还没有流完(3月1日)

方方武汉日记 二月初八(3月1日)

一定要让流着这样眼泪的人去高歌猛进,去意气风发,去向全世界宣告,我们是最大赢家,这也不太可能。因为我们的眼泪还没有流完。

我们的眼泪还没有流完

文/方方

离春节越来越远,从今天起,将日记的农历时间,改为公历时间。

天气阴晴不定。它增加人们心情的压抑。突然发现,今天是星期日。不出门,最大的问题,就根本不记得日期,更不记得周几。什么时候可以出门?什么时候可以开城?现在是大家最关心的。疫情趋势向好,不言自明。全国人民都在帮助武汉渡过难关,这道关,怎么可能过不去?这份自信,武汉人当然有。只是,出门和开城,会是在何时呢?大家私下都在打探。

我小哥说,他已经有42天没出门了。我比他强,我想要出去,还可以在院子里走一走。至少院内是安全的。女儿今天在家庭的小群里,秀出了她自己做的菜。虽然唠叨着做菜太烦人了,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的生活保持质量。红烧肉也做得很像那么回事。前一阵说自己瘦了,但这一顿肉吃下,估计又会胖回去。她的父亲,对她一阵猛夸。年轻人的能干,是我们很难想象的。女儿说,已经从网上搜索了好几种菜的做法。看看,这样的事,根本不需要父母去教,他们的办法多得很,他们的高级老师也多得是。

伤心的事,依然会随着时间走来。灾难已让我们伤心得太多。而今人们的泪点也很低。同事给我看一个视频,是她所在小区的。一个老百姓在向社区干部表达谢意,男性的社区干部泪水涟涟。有人在下面议论说:武汉人这一个月流了几十年的泪。这是一句大实话。那些眼泪,不仅仅是悲伤,它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的眼泪。一定要让流着这样眼泪的人去高歌猛进,去意气风发,去向全世界宣告,我们是最大赢家,这也不太可能。因为我们的眼泪还没有流完。

清晨五点,李文亮所在的市中心医院的 江学庆主任去世。55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早说过,在武汉,很多人拐个弯就认识。我不认识江主任,但我大学同学的太太跟他很熟。她一早给我留言,说江学庆医生“不是吹哨人,但他却一向温暖,义气。病人相信他,朋友愿意跟他交往。帮我治了无数病人,却总是说,‘小妹交办的事,必须尽心尽力。’那么多病人慕名找他看病、手术,他都是温暖以待⋯⋯而我宣传他却很少。因为他总说,医生就是看病的,病人的口碑就是最好的肯定!”因为熟悉,同学的太太很难过,她后悔自己以前为江医生做得太少。

医生朋友亦给我留言,说江主任是甲乳领域全国唯一的一个“中国医师奖”获得者。这一次疫情, 医护人员的牺牲太惨烈。而江医生之死,我听说背后有着无法言说的故事,这是悲哀的故事。不只是生命逝去的悲哀,更有不准说出来的悲哀。我也不说。

目前武汉的疫情,艰难而缓慢地好转。新增确认和新增疑似患者,仍然高达几百人。医生朋友有点沮丧,由此又作了一个预测:估计质变还要十来天,控制还有一个月,彻底消灭还有两个月。对于我们来说,一个月,或两个月,这个时间,都太太太长了。我希望医生朋友的这个预测是错误的。春光无限,真不舍得将今年的美好春光完全让病毒享用,我们渴望着早日出门。

好多人给我留言,说有一位李跃华医生,非常神,他的中医穴位注射法,可以医治新冠肺炎,并且他在没有任何防护下进行治疗,也不会感染。希望我能写一下他。其实我的记录,只是自己随手而记,并不特别觉得自己要写什么。只是,向我介绍李跃华的人实在太多了,并且转来他治疗病人的视频。看上去真的很神奇。据说,他非常想参与治疗新冠肺炎病人,却不被允许。网上也争得一塌糊涂。我就此向我在中医学院执教的同学请教,他说了三条:

一,李跃华目前是否具有执业医师资格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治疗方法是否有效?有效就要让他出来救人:这应该也是实事求是的做法吧?

二,很多民间医生都是被那个医师资格证卡住了:合法行医还是非法行医就看是否有这个证书。据我所知,目前对没有医师资格但确有本事的民间中医师,有“师承”和“确有专长”两个途径可以使这些人获得合法身份去行医。

三,有关部门这样做实际上是罔顾事实进行打压:名义上很是正义,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退一步说,李跃华确是非法行医,但如果他的疗法确实对新冠肺炎有效,有关部门就应该特事特办:让他出来救人,其他的证书证件等问题事后再说。现在行政部门紧紧揪住李跃华的行医身份是否合法的问题不放,且要置对方于死地(看那文件似乎要动用行政手段甚至是司法手段了):表面上程序正义,实际上寒了人心呢。只要李跃华的治疗方法确实有效,目前就不应该纠缠他是否具有行医资格:是否有效他的患者最有发言权,去患者那里调查不难得出结论。

以上是同学原话,看上去也颇有道理。我外行,不加评述。我平时也不信各类游医。有一次找私人中医看脚,花了很多钱,结果,用药后更严重,最后还是西医治好。所以,我看病多以西医为主。只是平时调理身体时,会用中草药。但我也会跟很多人想法一样:既然他声称能治,有什么可争论的?不妨让他试试?邓小平有句名言,不管白猫黑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套用之,不管中医西医,能治好病人就是好医。看病需要实事求是。尤其紧急关头,人命大于天,为什么不给人家一个机会?哪怕当场戳穿他的牛皮,让真相大白天下,不也挺好?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大家都在咬紧牙关,共同扛着武汉(2月29日)

方方武汉日记 二月初七(2月29日)

这集体沉默的鞭子,也打在了自己人身上

集体的沉默,这是最可怕的

文/方方

天又晴了。阴阴晴晴,有点像我的封城日记,开开封封。待在家里时间长了,不知以后出去还习惯否。甚至,还愿意出去否。今天邻居唐小禾老师发了一组东湖的照片,像是无人机所拍,说是近日的。空旷而寂静的东湖,梅花盛开,红白相间,真是美得不得了。转给同事,同事说,看着看着好想哭。唉,一年春事几何空。杏花红。海棠红。看取枝头,无语怨天公。这几句词,倒是与我们现在挺搭。

武汉人有点沉闷,这是我很强烈的感受。连一向活跃的同事们,也都不想讲话。我家里的小群,亦很少有人做声。都在追剧吗?还真愿如此。关门禁足如此之久,是需要很强意志力来承受的。在武汉,人人都有一种莫名的压力,外地人恐怕很难体会。用任何美好的词汇来夸赞武汉人在这次疫情中所作的奉献都不为过。我们还在继续坚持,依然听从和配合政府的所有指令。这已是封城的第38天。

疫情蔓延已经控制,全国各地只有零星的新增病例,只有武汉例外。但武汉的局面似乎看上去也不错。医生朋友告诉我,武汉现在有近四万密切接触者,疑似病例是不是都来自这里呢?如果是,那么,已经确诊的病例,又几乎多来自疑似人群。设若如此,疫情就比较明朗了。只需从这近四万人中筛查即可。从这个角度说,武汉的疫情,也算控制住了。不过医生朋友依然觉得不太乐观,他认为政府发布消息时数据可更详细点。但我已经乐观起来。尽管还有漏网的四类人尚且混迹在九百万人群里,但以现在的筛查力度和筛查方式,相信很快可以找出来。

今天同事转给我一个视频,是山东淄博人民迎接蓝天救援队从武汉返回的场景。队员们平安回到家乡,个个热泪盈眶。我看后同样如此。武汉如果没有大量的外援来此帮忙,其实很难想象,现在的武汉会是什么样子。他们流泪,是因为他们深知在这里工作有多么危险,能全身而退,便是幸运。听人说,在武汉,除了医护人员感染者多,紧跟着的是警察。我有点惊讶,便上网搜索了一下。果然!湖北有近四百民警及辅警确诊感染新冠肺炎。居然有这么多!

于是给一个警察朋友发了信息,询问他们情况。朋友说他们一直都在第一线。而他本人一天都没有休息过。既要保障基本生活运输,又不能让人流车流泛滥,还得认真甄别。好多民警开车帮忙运送病人,仅靠医护人员是忙不过来的。还有,进出城的通道24小时都得要人守控,既要保障防疫支援车辆通行,又要外防输出。此外在医院、隔离点、社区这些地方,要维护治安和交通秩序,防止医患纠纷之类等等。因为接触多了,风险相对大一些!所以,这么多人感染,是不奇怪的。朋友说,你要好好写写警察呀,我们真的没有时间休息。

武汉人喜欢说一句话:忙的忙死,闲的闲死。现在对比,似乎更加鲜明。闲人心理压力大,忙人身体压力大。大家都在咬紧牙关,共同扛着武汉。
这几日,记者们追踪武汉的疫情为何会延误近二十天,越追越猛,线条也越来越清晰。不能不让人佩服。尽管很多优秀记者离开了媒体,但要说,仍然有更优秀的记者尚在努力。有人拉出了时间表,对照着看,便可以清楚知晓,武汉市卫健委因何原因数日无通报。

有记者采访专家,专家说,他们不知情,甚至怀疑有医护人员感染,打电话问之,却被否定。我问医生朋友,听说过有专家给医生打电话吗?医生朋友告诉说,不可能打到医生这里。我说有没有可能给医院领导打过电话呢?医生朋友说不知道。同样问题问另一个医生朋友,回答得很干脆:他们都到医院来过,怎么会不知道?但专家说,医院这么大,我们怎么可能查得到?官员则说,我们是听取专家的意见。我把专家和官员的观点再甩给医生朋友。一位医生朋友说:其实医生们都早知道人传人的事实,也上报了,但仍然没人通知到老百姓,直到钟南山来才说出来。另一位医生朋友说:集体的沉默,这是最可怕的。那么,这个集体,包括哪些人?我没有问,实在不方便给人增加麻烦。毕竟我不是记者。

摘录几段中南医院彭志勇医生对 记者访谈时说的话:

“这个病确实传播得很迅速,1月10日,我们ICU准备的16张床位就住满了。我看到形势这么严峻,就跟医院领导讲,一定要上报。医院领导也觉得事态严重,向武汉市卫健委报告了此事。1月12日,武汉市卫健委派了一个专家组3人到中南医院调查。专家组说临床表现和SARS确实有点像,但他们还是在讲诊断的标准那一套东西。我们就反映,诊断标准太苛刻了,按照这个标准,很难有人会被确诊。在这个期间,我们医院领导跟卫健委反映了好几次,我知道别的医院也在反映。”

“此前,国家卫健委派的专家组已经到金银潭医院做了调查,做了一套诊断标准,要有华南海鲜市场的接触史,要有发烧症状,病毒检测呈阳性,这三条标准都达到才能确诊。尤其是第三点,非常苛刻,实际上极少有人能去做病毒检测。”

“根据我做医生的临床经验和知识积累,我判断这个病会是个烈性的传染病,一定要做最高级别的防护。病毒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认为要尊重科学精神,按科学规律办事。在我的要求下,中南医院ICU采取严格的隔离措施,我们科室只有两个人感染新冠病毒。截止到1月28日,整个医院医护人员只有40个人感染,和其他医院相比,感染比例是很小的。”

上面三段,可以看出,元月10日,情况就很严峻了。最终,医生自己提高了警惕。即令如此,中南医院仍有40人感染。这还是感染比例很小的。其他医院,人数更多。细想想,这集体沉默的鞭子,也打在了自己人身上。这大概是疫后所有医院必须反思的。

下午跟朋友很长时间聊到孩子问题。一场疫情,让数个家庭支离破碎,比老年人更惨的,就是孩子。这场瘟疫中的遗孤有多少?不知有没有人算过。仅我们所知的几位殉职的医生,就有四个:两个小小孩和两个遗腹子。朋友告诉我说,还有一群小孩子,大概二十多人,有的父母双亡,有的父母被隔离或在住院,还有父母中一人死亡的。现在政府已将他们集中在一起照顾。他们都是未成年人,小的只有四五岁。朋友说,他们害怕穿防护服的人,也害怕戴口罩的人。我想,他们小小年龄,怕是没有办法向人倾诉的。尽管他们现在吃喝不成问题,但是,他们内心一定有伤口。尤其孤儿,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大树倒了,他们背后的靠山没了,那种无微不至的爱,不会再有。也不知有没有人去为他们化解这种悲痛。用朋友的观点,越早进行心理干预越好。

偶尔听到一个音频,不知道是哪里的孩子在声嘶厉竭的哭喊:妈妈,你不要抛下我,我很喜欢你……听到这样的声音,我们这些做母亲的人总会浑身发冷。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所谓早春,总会有几天这样的日子(2月28日)

方方武汉日记 二月初六(2月28日)

“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都是容不得多样的生态,只准世界上有一个声音,一种腔调。”

所谓早春,总会有几天这样的日子

文/方方

依然阴天。有雨。天又冷了起来。连夜晚都来得早些,四点多钟,如果不开灯,屋里光线就显暗。所谓早春,总会有几天这样的日子。

今天看到微博上有人转发当年朱熔基总理在上海作自我介绍的视频。其中有一句话:“我的信条是独立思考。”这句话,我很喜欢。这也是我所想的。大学刚毕业时,我参加一次文学会议,老作家姜弘先生在会上说,我们的脑袋要长在自己的肩上。这话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是的,我们的脑袋不是长在老师的教导中,也不是长在报纸上,更不是长在会议文件里,它是长在自己的肩上。我们的脑袋要用来独立思考才更有价值。所以,无论极左骂或极右批,都不会改变我自己看这个世界的目光,也不会动摇我对社会和人性的思考。昨天跟易中天学长闲聊,我说极左和极右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他深表同意。之所以说这两个极派一样,乃是因为他们都容不下别人与他们想得不同。用易学长的话说:“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都是容不得多样的生态,只准世界上有一个声音,一种腔调。”

我每天记录一点事情,并在同时加入一点想法和情绪,我觉得很有意思。这是一份纯粹的个人记录,以日记体的方式。它本来就不可能宏大叙事,也不可能记下抗疫中所有的人事,更不可能用文青们热衷的语言。它就是随心所欲式的,把我自己内心的喜怒哀乐写下来而已。不是新闻,更不是小说。而这种喜怒哀乐的情感,不会跟所有人相同,也不会符合每个人的标准。一个人的记录,哪能成为标准化的产品?这不是常识吗?有些人,为了这本日记,花掉那么多的精力来恨我,来骂我,把自己的快乐时间都浪费掉了。可惜。当然,恨我和骂我如果就是他们的快乐,那我就成全他们好了。

今天有文章说,方方不应躲在家里道听途说写作,而应该去到现场。这叫人怎么说?我不是要不要去现场的问题,而是:我就活在现场之中!整个武汉,就是现场。我是900万受害人之一。我的邻居、同学、同事们,所有被封在武汉的人们,他们都是。当他们通过网络跟我讲述自己的经历以及他们的见闻时,我怎么就不能记下?难道一定要到医生工作的医院,一定要到警察执勤之地,一定要去社区干活,才叫现场?我自己身在现场中的所知所闻,如果硬要被说成是道听途说,那也只能随你便。

算了,不扯这些。

昨晚的日记发出后,我在询问,新增的病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很快,我的朋友给我发来一份新增病人在武汉市的分布表。这让我看到,其实他们的分布状况,不是集中,而是散点式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武汉哪个区都不能先行放人出门。今天医生朋友也发信息告诉我,“病毒呈点簇状扩散”,新增病人散布于武汉的十三个行政区内。目前,全国各地都基本控制住了,剩下的只是治疗问题。唯独武汉,疫情仍然没有完全控制,还是要保持警惕。

好消息是,出院人数越来越多。我查了一下官方说法:经监测发现,出院后的新冠肺炎患者,并没有再发现传染给别人的现象。而新增的确诊病人,实际大部分来自疑似患者,这个比例占到百分之八九十。官方的信息,比医生朋友所说要乐观。床位等人的目标已经达到。以前因床位紧张,方舱医院也收入了不少略重的病人。现在方舱医院重症病人清零,全部转至定点医院。医生朋友说,实际上,现在的重症,跟以前相比,也不那么重了。

死亡率明显下跌。网上有很多人传,说因为解剖,发现是痰的问题,针对此况作治疗,所以死亡率下跌一半。医生朋友说:“死亡率下降应该是综合因素。各种医疗资源充沛,医护责任感加强,有能力和精力财力进行更精细化管理等等因素,绝不仅仅是尸体解剖后的发现所起的作用。本来重症感染后ARDS(百度: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就是大量渗出物进入肺泡,广泛的黏液性痰栓也司空见惯。所以很多情况下一旦气管插管后第一件事就是护士普通吸痰管吸痰或医生气管镜下吸痰,但是这种淤积在细支气管和肺泡内的黏液性分泌物根本吸不出来,这本来就是ARDS的病理表现。也正因为如此,肺的换气功能障碍,即使给予纯氧也不能纠正低氧血症。”这是原话,我只能作囫囵式理解,自然也不知对否。征得医生朋友同意,我原样搬上,也算记录在案。

同样要记录的是刘良教授团队在相当困难的条件下对新冠肺炎死者尸体进行病理解剖和研究。看到一个对刘良教授的采访视频,知道其中之艰辛,真是相当钦佩。研究的结果,想必能对现在的治疗和未来的防控提供有力支持。尤其感动于那些同意将亲人遗体提供解剖的遗属们,没有他们的无私贡献,也就不会有刘良团队对新冠肺炎认知的突破。无知的边界远远大于有知,而我们的认知每扩大一厘米,都需要人们百般的努力。如我这样的一介文人,所能做的,也就只是尽可能记录了。

目前武汉疑似感染人数还是不少。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呢?在哪感染的呢?有人私信我,说有些是志愿者,还有一些社区工作人员。我想,这个大有可能。志愿者长期在武汉各处奔波服务,社区工作人员在这个非常时期,真的忙坏了。上面什么事都压下来,而下面的一众百姓,什么事又都找他们。其中相当难缠的也大有人在。同各种人等打交道,哪些人会是感染者,并不清楚。他们的防护设备也远不及医护人员那么齐全,有的甚至只戴着口罩。不过,我的一个朋友说,志愿者和社区人员也是早期有感染,现在几乎没有。她还说:“养老院,看守所,精神病院,前期还蛮平稳。因为对弱势群体的关心,全部检测,就有新增。”

武汉人现在似乎很平静,当然,更可能是郁闷。为防交叉感染,团购买菜也不再挤到小区门口。只是人都在家里,总归要吃。好了,他们又发明了另一种方式:每家用一个塑料桶,用绳子将桶从阳台上吊下。再由社区工作人员把菜放进桶里,自己用力将桶拉上去。有的一直拉到六楼。这是个技术活,但大家适应得还不错。我今天看到这样一个两分钟的视频,莫名地有一种心酸感。武汉人的艰难和社区工作者的辛苦,真不是一般的。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是的,活下来就好(2月27日)

方方武汉日记二月初五(2月27日)

900万苦熬日子的武汉人民,500万难以回家的流浪者,都会要一个说法。

是的,活下来就好

文/方方

天气又阴了。有一点凉气,但也不算太冷。走出去望望天,觉得没有阳光的天空,多少有些阴郁和沉闷。

昨天微信号所发文章,又被删除。微博再次被屏蔽。我以为微博不能发了,试了一下,发现还可以再发其他,只是屏蔽了昨天的那一条,立即很开心。唉,我简直如惊弓之鸟,已然不知什么话可说,什么话不可说。抗疫头等大事,全力配合政府,听从所有安排,我都快捏拳头宣誓了,还不行吗?
我们都还被关在家里,足不能出户。而另有一些人却已在大唱颂歌,连胜利的书都看到了封面(如果不是恶搞的话)。武汉人有什么话可说?焦躁也好,烦乱也好,我们都得忍下来,是不是?胜利也是你们的胜利。今天看到一个段子:在听到有人说“我们不惜一切代价”这句话时,不要以为你是那个“我们”,你只是那个“代价”。

不说了,继续等待。保持平和之心,保持安稳之情,等待。用我大哥最朴素的话说:很无聊,在家追剧打发时间。

今天,医生朋友告诉我说,出院的人已经很多了。治愈者已达两千多人,轻症治愈不是难事。床位亦大大缓解。死亡人数也降低很多。我查了一下,前一阵几乎每天近百人死亡,及至昨天,已降到29人。唉,希望能尽快看到零死亡。这样,所有焦急不安的家属才能安心。只要人能活下来,其他都好说。慢慢治疗,时间长点也能接受。刚刚看了《南方都市报》的一个视频,拍的是医生抢救病人的过程和他的想法,此外还有病人自己的感慨。很感动。一个被抢救过来的病人说,我靠我的毅力,也靠医生给我的信念。另一个病人说,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活着,会珍惜每一天的生活。是的,活下来就好。

让人无法理解的仍然是:新增确诊和新增感染人数还是很多,这使得武汉的疫情呈胶着状态。以昨天的情况看,确诊和疑似达九百多人。这真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那些人,应是封城之后感染的。所以,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处于什么位置、以及在什么样情况下被感染,疫情通报,或许可以说得再细一点。将新增患者的病因公开,一则可以让其他人有所设防,二则可根据患者的位置开始陆续释放远距离的市民出屋。我的另一位医生朋友则认为,疫情已经控制住了,新增病人主要是监狱和养老院的。既然如此,那还需要闭户和禁足这么多人吗?或许,这几天会有好的消息?自己瞎猜呀!

从感染角度看,这九百多人是很大的数字。但放到全省几千万人中,他们只是一丁点。就是这一丁点人,将全省几千万健康人都死死地捆绑了起来,谁都不能动弹。而这些健康的人们,又将面临什么呢?会不会牺牲的代价更大?我说不上来。

还有,被迫滞留在外的五百万武汉人,不能回家,不知他们这些天怎么过的日子。前阵的歧视,到现在是不是好了一些。而被堵在武汉的外地人,亦不可出城。昨天看到一则消息说,他们中,有人没钱住店,或是没店可住,成日住在火车站。还有人没有饭吃,只能捡垃圾,吃别人扔掉的东西。抓大事的人,经常忽略小事;顾多数的人,也常会忘记少数。好在,我后来看到另一则消息,那里提供了一份“疫情防控期滞留在汉人员临时生活困难救助咨询电话”。每个区都有这样的电话。只是我不知道这些电话是不是真的管事。因我知道很多官方的咨询电话,只是做给人看的,比方上级。实际上你打一个试试?几乎无用。你遇到的只是踢球运动员,最终你非但得不到任何帮助,还浪费了电话费。官场很多人,一辈子没学会什么,但做假动作从来是高手,他们会用一些你想都想不到的方式来对付你。而且他们推诿的水平也非常高端。没有这些东西的铺垫,这场疫情,何至会变成今天这样的灾难。

武汉疫情,从最初发现到封城,中间延误二十多天,这是不争的事实。而延误的症结在哪里,究竟是何人因何事,给病毒蔓延提供了时间和空间,而导致武汉史上未有的封城。将九百万人禁足在家,是个奇观,绝不可以自豪。这件事的根底是必须追查的。中国谄媚的记者很多,但勇敢的记者也从来不缺。这几天,我们看到一批记者在刨根问底,在穷追猛打。这个网络发达的时代,靠记者以抽丝剥茧的方式调查,靠网民共同发力一层层扒出关键的时间节点和事件原形,终归是能将那些密封和掩盖至深的秘事,逐渐大白天下。

无论如何,有些过程是必须深究的。比如,武汉来过三批专家,每一批来的是什么人,领导者是谁,来汉后什么人接待,领去了哪家医院,走访几个科室,开了几次会,什么人发言,询问了哪些医生,得到了什么回答,看到过什么材料,了解到什么情况,最终得出什么结论,谁拍板的这个结论。诸如此类。毕竟“人不传人,可防可控”这八个字,将武汉人害得惨不忍睹。细查到这一步,不信拎不出说谎人。而说谎者为何说谎,受何方指令说谎,知不知道这是谎言,还是明知对方欺瞒,自己则愿意相信欺瞒,或者自己需要被欺瞒。无论官方,还是专家,逐条逐条地梳理,应该都能查明。这样的灾难,绝不可能免职或撤职就可以了结。对于武汉人民来说,所有主推手和帮凶者,一个也不会饶恕!两千多(甚至更多不在名册上的死者们)“他杀”的亡灵和他们的家人,日日夜夜拼命救人的所有医护人员,900万苦熬日子的武汉人民,500万难以回家的流浪者,都会要一个说法,要一个结果。

而现在,我们只是等待。先等城开,再等交待。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不惜一切代价” 本质上不是科学决策(2月26日)

方方武汉日记二月初四(2月26日)

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相关责任方出来说是我的责任,或者至少我有责任,并且向老百姓道歉。

“不惜一切代价”,本质上不是科学决策

文/方方

天气阴沉,但并不冷。窗外满是春天气息。出门放狗到院里,一个月没洗澡,它已经很有点臭了。但是洗狗池的三角阀坏了,不能放水。宠物店也没开门。很伤脑筋的一件事,这两天要为它考虑考虑了。

医生朋友继续发来信息告知我疫情现状。我按医生朋友的观点,加上我的观感和理解,整理出以下六点。
第一、武汉现在治愈的出院人数持续增加。显然,如果不发展到重症,治愈率是很高的。我的同学昨天就已经出院,进到宾馆开始十四天的隔离。她明显有轻松感。

第二,死亡人数明显下降。这是特别好的消息。人命为大。我现在很害怕听到死亡信息,但它还是不停地传来。前天半夜,我的一个小朋友告诉我,她的舅舅刚刚去世。而在此前,她的舅妈已先行而去。又是一家两口。她家以前住我对门,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说两个老人年三十晚上,没有交通工具,硬是一步步走到医院去看病。想到那个场景,真的让人心堵。当时,她还没敢告诉她的母亲,说母亲与舅舅的感情特别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是。唉,连连听到这类信息,其实我已经都没有了安慰人的能力。医生们相当辛苦,他们已经很努力很加油了,但我们还是要拜托他们继续努力继续加油,以让这世上少一些伤心人。

第三、一周以来,新增确诊病例及疑似病例数仍然窄幅震荡。我查了一下,昨天武汉的新增确诊是401人。而武汉之外湖北各地全部新增人数连40个都不到。湖北以外的全国各地新增病人只有10人。也就是说,现在,疫情在其他所有地方都控制住了,只剩下武汉。这是我一直难以理解的事。封城以来,大多市民已经一个月足不出户,这么多病人来自哪里?我去找另外一位医生朋友讨论此事。她认为死角地方应该还很多。比方,你没想到监狱一下子会感染这么多人吧,也没想到 福利院老人那么多被感染。这是先前大家都没顾及到的。而这些地方也都有工作人员,他们平时也都回家,这又多出多少密接者?这恐怕都是感染源。此外,还有一些流浪人群,他们有多少是感染者,也无人知道。这一排列,处于边缘的人们,还真不少。另外,有些老人,已经感染,因不是重症,方舱医院进不去(有年龄规定),医院一直也入不了。都是问题。唯有一点点可以庆幸的是,新增病人,多是轻症,治愈率很高。

第四、医院床位压力进一步缓解。对我询问的老年人无法入院一事,医生朋友说,现在老年人轻症已经可以入院。其实,从另外的渠道,我也知道有些病人及家属,对医院颇为挑剔,一定要住进自己指定的医院里。如果住不进去,就不肯去。我想,新冠肺炎,哪家医院的治疗方法都差不多吧?先住进医院,治疗了再说才是最可选的。拖成重症,再等到自己心仪的医院有了床位,那时候的命是否能保住呢?所以我想对那些挑剔医院的人说,不管哪家医院,先住进去,保命为主。

第五、武汉的疫情仍然没有控制(但也有人不同意医生观点,认为已经控制住了。而医生反驳道,那每天几百个新增的病人哪来的?)。及至现在,落实都难以到位。医生朋友说,黄冈在撤掉几个官员后,防控措施明显加强并且落实到位。黄冈人口多又穷,与武汉距离近,人员来往密切,能够迅速控制疫情,确实做的很好。来黄冈驰援的国家队已经撤离去罗田泡温泉了,实际上就是宣布抗击疫情胜利。我想起早上也有朋友发来短信,说刘雪荣有“五最”:最早免市卫健委主任的职;最早封社区、封村、封路;最早全市普查发热病人;最早警车开道、沿途警察敬礼迎接医疗队和防控物质;最早把援助医疗队送到罗田三里畈温泉酒店休整半个月!刘雪荣的名字很熟悉,但我忘记了他是谁。百度了一下,方知他是现任的黄冈市委书记,华中科技大学电力工程系的毕业生。

第六、武汉封城禁足这么长时间,给人民群众生活带来极大不便,忍受快达到极限。但并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应该立即反思:找出每天新增确诊的三百多人和疑似的两三百人到底是怎么传染来的。一个多月了,他们肯定不是早期潜伏期感染的病人,而是新感染的。每天大几百人不是小事情,应该引起高度重视!长期全城隔离肯定不行,会带来其他严重问题。现在要找出新增感染病因,精准隔离!把四种人隔离起来,外面就是安全的,可以逐步恢复正常社会秩序。这一段内容,基本是医生朋友的原话。

第七、第一批驰援的国家队已经苦战了一个月,身心都达到了极限,急需休整。而国家不可能再派三万人来换岗!再不尽快控制会很危险。这也是医生朋友的原话。

今天,看到了一个很好的访谈。是《财经》记者与浙江大学王立铭教授的对话。王教授很多观点清晰理性而能解惑。我摘几段放在这里:

1、作为一个科学家,我觉得阴谋论的流行,可能会成为人类世界的一个常态。现代世界越来越复杂,科学技术也变得越来越高门槛和反常识,已经不足以为普通人在复杂的现代世界里生活提供一个确定性的支点了。

2、启蒙时代以来,人类总觉得所有事物都能在人类已知的框架里得到解释。这当然是人类智慧的胜利,但是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人类的一种傲慢。

3、管控公共卫生危机,首先要尊重科学,尊重专家,不能以政治任务来取代专家的专业指导。

4、我再强调一次,抗疫过程中集中国家资源和力量攻坚克难当然是大好事。但是在最初明确问题时,在战疫过程中、在调整和明确最终目标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尊重科学规律。“不惜一切代价”本质上不是科学决策。

5、我想,在疫情发展的这个阶段,我们特别需要的就是流行病学的专家们来帮助分析新冠肺炎的特性、和其它一些流行病之间的异同,然后科学判断它的未来走向,进而调整未来的防控措施。我们不应该也不能仅靠拍脑袋设定一个疫情管控的目标。

6、新冠疫情发展到现在,数万人得病,数千人死亡,可能还伴随着数万亿人民币的经济损失。但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相关责任方出来说是我的责任,或者至少我有责任,并且向老百姓道歉。好像似乎默认谁都没有责任。战疫期间,我们需要提振士气,需要“正能量”,不能只看到负面,这都是对的。但是也不可以忘记责任归属,和制度改进。

今天一个同学给我留言,希望我能呼应一下网上的一个帖子,即不要让殉职医生夏思思的丈夫再上前线。同学说:“这是一个非常人道的‘拯救大兵瑞恩’式的呼吁,回贴有人提议我们也应该设立类似的‘苏利文法案’。如日记中能写一下,可能避免许多同时牺牲在一线的医护人员的家庭。”

人们的善心,大可理解。但我并不赞同这个呼吁。一、要不要去第一线,应尊重夏思思丈夫的本人意愿;二、夏思思被感染是在早期阶段,那时医护人员对新冠肺炎“人传人”的事实并不了解,而且防护设备也很差,或是没有任何设防。现在则不同,医护人员的防护设备齐全,被感染的可能性已经很小很小了;三,医院就是一线。但那里不是所有的工作都需要直接与病人接触。所以,让我觉得夏思思的丈夫像他日常一样去上班或是去休息,或许对他是最好的。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此曲终了,我们再寻解药(2月25日)

方方武汉日记 二月初三(2月25日)

我们都有创伤。掉头回望,我们不是幸运者,我们只是幸存者。

死亡还在这里演奏它的进行曲。此曲终了,我们再寻解药。

文/方方

 

天气好到令人惊讶,中午温度快达20度了吧?开着暖气已有热的感觉。但到晚上,又突然下雨,很反常也很怪异。反正不能出门,看手机便成每日的必修课。

一早看到几个视频,真是有话想说。视频有两类:一类是外省的捐赠蔬菜抵达湖北的遭遇:或半道被人拦截,或整袋往垃圾堆扔,更或烂在仓库里。这类视频,好几个。另一类是居民大骂团购的蔬菜贵得没谱。对于很多百姓来说,钱是要紧抠着用的。平时买菜也是再三挑选,才敢下手。酱油降价两分钱,排队的人能拐弯。为什么?因为袋中钞票刚够糊口,能省一分是一分。所以,团购的菜,在质量和菜品不能挑选的前提下,还很贵,百姓不骂,简直不可能。更何况,关了这么多天,心里本就憋一肚子气。

要说明的是,这些视频,都是朋友转来,我无法确定真假。但无论真假,我都认为大量捐赠的蔬菜,应该有一个更合理的分配模式。现在的局面,一方面分配困难,一方面买菜太贵,双输。还要伤害外省人民的一片善心。真莫如把所有捐赠蔬菜,交由蔬菜部门统一分配到各超市。严格要求超市以平价或低价团购给百姓,回款或捐赠或继续用于补贴所采购的平价菜。这样既可让百姓买到便宜菜,亦可将社区人员从搬运、分菜、送菜这类事务中解脱出来。当然,各单位或各社区自己弄来的爱心菜,让员工分配给各家,这是另外一回事。天气越来越热,蔬菜越来越难保存。诸事还是实事求是点为好。

继续说疫情。早上医生朋友发信息说,除了武汉,其他地方疫情应该都基本控制住了。只剩武汉的疫情还在蔓延,没有控制得太好。医院的床位压力倒是逐步缓解。对于疫情的继续蔓延,我很不理解。按说武汉封城已有一个多月,就算按24天的隔离期计,该发病的人也都早已发作。大家闭门不出,新感染的人应该极少极少甚至是零才对呀。为什么还有这么多新增的感染者呢?医生朋友也疑惑,说不知道新增确诊和新增疑似感染的原因是什么。感染源在哪里。这个应该研究一下,需要分析新增感染病例病因,再针对性的加强调整防控措施。应该说,尽管我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隔离效果却并不如我们预计得那么理想。医生朋友再次用了“诡异”二字来形容新冠肺炎。并且认为,可能需要与病毒僵持一段时间,而疫期也会延长。

疫期延长,这就意味着,我们还得继续被隔离在家中。这个日子有多久,恐怕没人知道。这是很苦闷的隔离。连段子手都不想多说话了。武汉人好难,先度过了初期的紧张和恐慌阶段,紧跟着,是史上未有过的悲愤、痛苦和无助的日子。及至今天,虽然不再恐慌,也没那么多悲愤,但是人们迎来的却是难言的郁闷和焦躁,是遥遥无期的等待。真是没办法。在这里,我还是要对自己,也对所有人说:我们还是等吧。这就是件没办法的事。已经等了这么久,剩下的日子,相信不会太长。世卫组织的人到了武汉,感谢了武汉人,尽管这种感谢安慰不了什么。但至少,全世界都知道,我们是在为他们作牺牲,我们的关门闭户,是为了他们的自由出行。把最闹心最俗气的电视剧再弄出来看看吧,比方阳光灿烂猪八戒什么的。不然咋办?

早上还有个视频,一位妇女,不戴口罩,坚持要出门。无论怎么劝说,她就是不肯回去,也不肯戴着口罩跟人说话。遇上这样的人,下沉的公务员也好,社区工作人员也好,真是无奈。还有一个视频,是一条小街,人来人往,小店都开着门,热闹一如往常。拍视频的人边拍边道:这么自由,哪里像在武汉呀。我认识的人甚至能叫出那条街的名字。似这样的场面,多有几个,隔离几乎无甚意义。他们多半认为疫情与他们无关,但疫情控制得缓慢,我们也不得不继续关在家里,却跟他们大大有关。

昨天转发了AD的建议,不少人留言,说这样太侵犯个人隐私了,是万万行不得的。这种观点不少。我将此类观点转给了AD。AD回话说:“就是这样。个人活动的轨迹本来是隐私,但是鉴于疫情压顶,甄别困难,还是应该在国家紧急状态下动用所有有效手段帮助治理!”

其实我昨天在转发时,也想过这个问题。尤其看到AD的最后一句话“谁也跑不了”后,犹豫过几秒。但是,我还是转发了。因为我在武汉。我所知的是:900万人的生存比隐私更重要。我们现在的问题是活下去的问题。隐私跟活命比,它算不了什么。躺在手术台的病人,在医生面前,多半也不会顾忌隐私的。更何况,高科技可以造福,可以装邪,自然也能除恶。武侠小说中的施毒高手,怀里也都揣有解药的。现在的武汉人,隐私排不上第一位。活下去,排在第一。

死亡还在这里演奏它的进行曲。此曲终了,我们再寻解药。

今天一个同学在网上说,他准备出门时,有个三岁的小女孩说,爷爷别出去,外面有病毒。还看到一个视频,一个约三岁的小孩想要出去玩,找爸爸要钥匙,说是只想去沃尔玛看一看。当然,最惨的是那个爷爷去世,自己不敢出门,说是外面有病毒,靠着吃饼干过了几日的孩子。更多更多,关在家里不能出门的小孩,你能想得到大人是怎么吓唬他们的。病毒!病毒!病毒在他们心里,必然是魔鬼般的存在。我不知道,当有一天,他们可以出门时,他们中会不会有人不敢出来;更不知道这道阴影,会在他们的心里留存多久。这些弱小者从未对这个世界犯过任何错误,他们却要陪着所有大人承受这个苦难。今天下午,我们几个同事,在网上各自回顾自己元月20日之前的经历,大骂了一通罪魁祸首,心里才舒服一些。我们都有创伤。掉头回望,我们不是幸运者,我们只是幸存者。

下午“今日头条”有一篇为长江日报的洗地文,当然更可能是“高级黑”。此文引用长报某记者的言论,对我和戴建业教授进行攻击和嘲讽,大骂我们是“喷子”。那位“高级黑”的阴暗心理,我就不谈了。但骂人的长报记者却真的过于脆弱,甚至缺乏基本的理解力和判断力。对于《歪歪扭扭七字遗书让人泪奔》一文内容,我只字未说。只是觉得它的标题应该是《歪歪扭扭十一字遗书让人泪奔》。标题改个数字,那将是多么好的一篇文章。甚至,我根本不觉得是写稿记者的问题。以我的经验判断,它从来就是后台编辑的问题。作为读者,不过是对标题提了句意见,便成“喷子”?说老实话,我一向对长报印象很好,从青年时代起,也给长报写过不少稿,甚至还与长报有过一些合作。多少年来,长报一直保有很多高水平的记者和编辑。他们的职业素质和高水准报道,何曾让长报有过今天这样丢人现眼的时刻。长报的被骂,是长报人自己的选择。而长报一向的好口碑,也是那些写媚文的人删遗言的人以及上面那类“高级黑”所砸。这是他们应该反思和检讨的。写到这里,本想索性狠狠“喷”上几句。转念算了,同学也在报社,实在不好意思让他难堪。

另有几个小消息,记录在此。

一、因新冠肺炎牺牲的医护人员已达26名。愿他们安息。我们现在管好自己,关门闭户,也是为了不让他们白白牺牲。
二、一位教授告诉我,世界卫生组织在北京说,治疗新冠肺炎,目前可能唯一真实有效的药物就是瑞德西韦。
三、武汉地区将每天投放口罩约200万只。每天上午十点开始,可以凭身份证等有效身份证明,在网上预约购买。至于怎么购买,可自到网上查询。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检验你的只有一条,就是你对弱势人群的态度(2月24日)

方方武汉日记 二月初二(2月24日)

检验一个国家的文明尺度,从来不是看你楼有多高、车有多快,不是看你武器多强大、军队多威武,不是看你科技多发达、艺术多高明,更不是看你开会多豪华、焰火多绚烂,甚至也不看你有多少游客豪放出门买空全世界。检验你的只有一条:就是你对弱势人群的态度。

别把世界让给你鄙视的人!

文/方方

 

二月二,龙抬头。春耕应该从今天开始吧?但不知道,今年此日,地里有没有劳作的农人。继续晴天,很暖和,有一种大太阳能把病毒晒死的感觉。院里月季都在抽枝发芽,我几乎没有怎么打理它们,但它们依然旺盛生长。

平时经常吃仟吉系列的“工匠面包”。今天他们的老板陆先生让物流给我送了一箱。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我的同事道波正在门口值班,老远看到我,说一看走路就知道是你。我属于大步流星走路的人,而道波永远穿双尖尖的高跟鞋,慢速行走。以前一起出差,她基本跟不上我的步伐。道波帮我把东西拿回家,我也顺手分送给她一袋。我们平时经常交换食品。我送她喜欢的铁观音,而她做的菜也经常倒腾到我这里。这种事进行过多少年都记不清了。她做的藕夹和珍珠元子,是我们的最爱。住文联大院里最大好处,就是不缺吃的。

北京同学在群里转发一帖,乃武汉疫情防控指挥部的18号令,问怎么回事?马上有知情同学解读说,先发了17号令。发错了,现在改正。18号令是为否定17号令而发的。坏事传千里这句话,真是没说错。很快就看到网上有教授解读“朝令夕改”这一成语。然后说,这简直不是朝令夕改,而是朝令午改呀。唉,全国人民都盯着武汉,而武汉偏偏昏招频出,真是让人头大。

早期已然拖成重症的病人,医生们仍在全力抢救。但死亡率居高不下。可见这个病进入到重症阶段,真是不太好治。是死是活,全看个人抵抗。而不让轻症转为重症,现在应该做得不错。听说住进方舱医院的病人,病好了也不想出去。因为方舱医院空间大,伙食好,跳舞唱歌聊天斗地主,一点都不缺玩伴。此外诸事有人管,重要的是还不收钱。远比寂寞地待在家里要踏实得多。说起来,有点像冷笑话。

控制疫情,不让其蔓延,是眼前的最大事,也是眼前的最难事。尽管武汉新的主政领导下严令逐户排查,但面对尚有900万人口居住的城市,地域阔大,众生复杂,逐户敲门排查,难度实在太大。社区人员加下沉的干部甚至大学老师们,要以一对十甚至以一对百、对千的人群且不说,还要冒被感染的危险。碰上不肯开门的,完全奈何不得。不可能总是派警察去抓,而警力也是有限的。再加上,社区人员或公务员,别说防护服,能将口罩凑够就不容易。前几天,作协同事电话给我,问有没有办法帮他们弄点防护服。我打探了一番,知道很难。总不能跟医生抢防护服吧?面对疫情严重的社区,这些工作人员的安全很难保证。如果他们被感染,回家再感染家人,岂不是更糟糕?要命的是,不将那些四种人寻找出来,给予隔离或治疗,武汉开城,便永无指望。为此,一户户排查,以防疫情蔓延,无论如何,是武汉的重中之重。

中午,京城同学转来同系七七级张AD的建议。AD说,庞大的潜在感染人群基数无法确认,对全国疫情的防控和治理将造成最大障碍。今早想起这件事就很焦心堵心!为此,他提了一份建议,希望我能帮忙传达出去。我看后觉得或许有用,转贴在此:

我的建议:通过国家层面,动用国家三大通讯运营商(中国电信,中国移动,中国联通),强行联络全国每一位手机用户,发布通知,建立有效的国家紧急状态的反馈机制。每人必须回应每天的健康打卡,学习杭州深圳等地的健康二维码系统。除上述三家,还需要加上另外两家民间支付网络(微信支付,支付宝)。五管齐下,全国14亿人口,估计可以覆盖绝大多数。没有手机和支付宝的人群,一般情况下也不在疫情集中爆发的地区。老人基本有家人协助,能够被通知。

再加上深圳的大疆无人机和众多优秀的无人机公司参与(国家紧急状态下征集征用),实行疫区无人机巡查。广播,通知,监控的空中网络,最大限度减少地面人员的列入,最大可能提高工作效率,尽快解决所有没有查证的潜在感染者。这是当务之急。

通过电话微信支付宝找人,还有一个重要意义,同时精准锁定所有人相当一段时间内的行动轨迹(11月1日至今),谁也跑不了!

上述文字,是AD原文,我完全照搬,是否合理或是否适用,由专家们考虑。AD的父亲是《黄河大合唱》的词作者张光年(真巧,我前面提到的同事道波,其姑夫便是《黄河大合唱》的作曲冼星海)。我办《今日名流》杂志时,曾经登载过张老的数篇日记。后来日记结集出版,张老给我寄来书,并夹了一封信,其中还提到AD跟我同学一事。因张老地位太高,又是同一系统的人,我觉得不方便回信,就没回。那时,我年轻,对自己要求过于严苛,不允许自己借办名人杂志之便利去与各地名人交往,反倒是尽可能与名流们保持距离。但在后来听到张老去世的消息时,我感到十分后悔,觉得自己未免迂阔。

今天下午,还读到财新记者的一篇文章,内容主要谈福利院、养老院的老人们在疫情中的生存情况。其实,就算没有疫情,这些老人便已是弱势群体中的弱势,处于社会边缘之边缘。他们的日常生活能不能在人均水平上下,很多人是存疑的。而当病毒将健康人纷纷击倒时,他们的状况便不堪想象。其实大约在近十天前,我已听说福利院老人因受感染而连续死亡的事。尽管信息源可靠,但我因无法进一步确认,也就没提。毕竟,那么多人在等着骂我,而封号的刀也一直架在头上。现在,记者极尽详细的采访,地点数字人名时间,都清清楚楚摆在面上,还有谁能回避这些呢?“眼泪都哭干了”这样的话,已远远表达不了我们心中的悲痛。

财新记者(向TA致敬!)的文章说:昨日,“部分家属接到康养中心老人的电话,称院里通知部分老人出去隔离。‘去哪儿隔离?是否有人照料?符合哪些标准能去隔离医治?剩下的老人是否被感染?能否得到有效防治?老人们的核酸检测结果能否告知?院方能否及时披露真实情况?政府能否增加养老院的医疗、护理人手和资源?’”家属们忧心如焚,还在焦急等待回应。但我想,既然政府已经接管下这些人这些事,人心都是肉长,他们自然不会再漠视这些老人现存的问题。

但我更想说的是:检验一个国家的文明尺度,从来不是看你楼有多高、车有多快,不是看你武器多强大、军队多威武,不是看你科技多发达、艺术多高明,更不是看你开会多豪华、焰火多绚烂,甚至也不看你有多少游客豪放出门买空全世界。检验你的只有一条:就是你对弱势人群的态度。

今天还有一件事,需要记下:我的微博几天前已经解封。起初,我并不想再回去。说来也是一种失望感吧。更何况那里的流氓很多,同学们也劝我别上微博,以免坏了心情。但是仔细想过后,我决定还是启用微博。记得前不久听过一个音频,其中最后一句话是:“别把世界让给你鄙视的人!”同理,我不能把我喜欢的微博地盘让给我鄙视的人。好在微博有黑名单系统,对那些前来叫骂的人,我可一律拉黑。黑名单就是我隔离流氓病毒的防护服和N95口罩。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自己做的选择,自己就要勇于承担选择的结果(2月23日)

方方武汉日记 二月初一(2月23日)

院子里的红梅正怒放着。而且没有哪一年像今年这样,开得如此明丽鲜艳,一种隆重的在场感。

只要是自己作的选择,自己就要勇于承担选择的结果。

文/方方

 

今天仍然是大晴天。想起小时候,家里有一本书,名字就叫《大晴天》。内容说什么,早已经忘光了。前阵以为梅花已都谢尽,不料,昨天突然发现,院子里的红梅正怒放着。而且没有哪一年像今年这样,开得如此明丽鲜艳,一种隆重的在场感。

转眼正月已过。我们已经不再细数封城有多少天了。反正就是在家安静地、抱以忍耐心地、尽可能平心静气地等待。不是等待拐点,而是等待何时可以出门。在我看,拐点来不来,似乎已不重要。它行踪难寻,又何必苦苦去求?或许正如雷神医院王院长所说,拐点已经过去。毕竟,武汉最恐惧最悲惨也是最痛苦的日子,已然远去。现在的疫情,尽管缓慢,尽管难熬,但总还是在向好转。

只是,我们还没有摆脱死亡的纠缠。今天早上,一位年轻的女医生殉职,像前两天去世的彭银华医生一样,也只有29岁,她叫夏思思。扔下她两岁的孩子撒手人寰。而晚上,又有一位男医生离世,也不过四十出头,他叫黄文军叹息和哭泣。很多声的叹息和哭泣。然后大家默然地转发这些信息。这已是第几位殉职的医生呢?

今天我在想,不是说,体质差的人更容易被击倒吗?不是说,早期得不到治疗,才容易转成重症而导致死亡吗?以29岁到40岁的他们,这两种情况都不存在,为什么扛不过去呢?带着这种疑惑,我问医生朋友。医生朋友说,是的,老年人中,有基础病的,很容易死亡。医护人员感染,的确会有很好的医疗条件。至于为什么还会死亡,这跟个人体质的差异有关。每个人的敏感度不同。医生朋友并没有讲得很清楚,只是再次强调了他过去所说的:这个病毒很诡异。昨天我看到消息说,一位97岁老人治愈出院,当时便想,医护人员死亡率如此之高,会不会还存在别的可能?

今天在同学群里,我大学时的小组长老杨对我和另一同学老夏进行了文字表扬。因为我们俩当年都是他的组员。老杨尽管京城当官,在我们这里,他仍然只是小组长。大学同学多数皆已退休,只有很少的几个六零后尚在工作。老夏便是其中之一。1978年入学时的老夏,只十七八岁,一张娃娃脸,看上去更像十四五岁。不知什么原因,从那时起,大家就叫他老夏。

老夏是媒体人,毕业后就在媒体工作,一直到现在,从没挪窝。老夏说,疫情暴发以来,整个报社就进入战时状态。记者都冲到了一线,哪里有焦点,就冲到哪里。除了做报道,还派有下沉社区的任务。他分管四个社区,严防死守,外加为居民服务,买菜买药之类,真心不易。在我们所有同学中,老夏是唯一一个在疫情前线奔忙的人。他自己调侃道,我代表老八舍去作贡献。老八舍,是我们当年在武大上学时居住的学生宿舍。有同学提议,把今年感动老八舍人物的称号颁发给他。

说到媒体人,据我所知,这次来武汉采访疫情的记者,有三百来个。加上各大网站或自媒体记者,恐怕比三百人更多。正是靠了他们的四处奔走,细致访问,勤奋写稿,才让我们得以足不出户地阅读到许多有现场感、又有深度的报道。有些调查记者,刨根问底,既不放过细节,也不放过关键的时间节点,由此也让越来越多的症结和问题,呈现出来,更让无数英雄人物和事件,为人所知。

其实在武汉,和当年的汶川地震现场还不一样。这里是传染病疫区。你经常会不清楚哪里有危险。你面对的受访人,是不是一个感染者,你可能也不知道。更或者,你已知道,你仍然要前去相见。听说,好多记者都很年轻,非常有职业精神,不怕苦,又拼命。我自己年轻时也在电视台干过,外出采访有多劳累,有多麻烦,实在深有体会。

只是,今天看到一篇文章,文字相当尖锐,也让我颇感刺痛。我要摘录其中一段,留给自己反思。文中说:“非常看不起湖北和武汉这些媒体的老总,有些官员固然有责任,难道你们就问心无愧吗?和几千万本省人民的安危相比,自己的仕途和待遇,真有这么重要吗?你们经过长期的专业训练,难道不知道这种病毒的危害?为什么不敢抗争一下,把真实的情况报道出来?”

话说得很重,但这是值得反思的事。只是撰文者也应知道:具有基本常识,专业水准、外加职业精神的媒体领导还有吗?长年的优汰劣胜,致优秀的媒体人大量流失。矮子中间拔长子,把媒体当官场用来混位置的人应该更多吧?他们当然不会在元月这个时间段里,去为民疾呼。元月要做什么,每个媒体人都知道吧?若提及人民,人民在他们眼里是个零。他们只需对上司负责就可以了,因为他们的位置是上司决定的,跟人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而湖北或是武汉,勇敢的富有职业精神的记者,多的是。张欧亚不还爆喊了一声换将吗?只可惜,他的领导对这种声音的敏感程度,远远超过对病毒的敏感。他们常常会第一时间处理喊出不同声音的人,却将病毒这恶魔全然不当回事。

离病毒最近的,除了医护人员,正是这些记者。记者们可以在病毒面前那样无畏无惧,却在疫情前期选择了缄默无语。这是件悲哀的事。话又说回,媒体人也可怜。可谓两头受气。上面不要他们讲真话,下面要求他们讲真话。他们经常无从选择。更多的时候,他们只能选择听上面的。既然如此,当下面的人骂他们时,他们大概也只能承担。我一向认为,只要是自己作的选择,自己就要勇于承担选择的结果。

今天,我家门前好像又消了毒。呆在家里,并不知外面动静,倒垃圾时才看到纸条。晚上,又收到负责这一片管理员小周的短信,说有“爱心蔬菜”放在了我家门口。跑出去一看,是两大袋“上海青”,非常新鲜,也非常有看相。不知道是哪里捐赠的,但这正是我需要的菜。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蔓延难以控制,看来这真的是个难题(2月22日)

方方武汉日记 正月廿九(2月22日)

趋势在好转,但没有质的变化。疑似病人,数量依然很大。

蔓延难以控制,看来这真的是个难题

文/方方

 

天气依然晴好。也很暖和。躺在床上看手机。

第一个看到的便是网上一位武汉女性批评社区的录音。她脆嘣嘣的武汉话,噼哩啪啦,干脆利落。少有粗口,更有成语。引发人们爆笑,甚至追捧。我自己也乐得不行。这口音我太熟悉了,它应该是我青少年时代居住的江岸区二七路一带居民的方言。属于不太纯粹的武汉话,与汉口中心地带更地道更正宗的武汉话相比,略有差异。不过比我讲得好。不少朋友发了这个音频给听。我说,你们了解武汉女人了吧?这里面粗口很少,很讲道理,应该算是武汉的雅骂。

美好的天气,加上这顿痛快的汉骂,让今天的心情,有了一个好的开头。

封城一月,再次接受中新社副总编夏春平的采访。访谈先在网上完成,下午他们过来照相,又闲扯了几句。文联大院门口值班人员很负责,尽管他们记者证什么的都齐全,但仍然要一一登记,并且测量发不发烧。我笑他们说,万一你们是暗访的呢?那我们岂不亏大了。夏春平这次不光送了口罩,还送了酸奶牛奶。回家后竟还发现有一盒巧克力。立即对同事说,哪天值班你过来拿一下,给你娃发个福利。平时我常把别人送的巧克力转送给同事的小孩。有一天那孩子突然说:我觉得方奶奶是活雷锋。这一说后,我就更乐意送巧克力了,可见理论铺垫多么重要。

送走夏春平一行不足半小时,远在美国的同学便转给我这份采访,上面还有刚刚拍的照片。真是把我惊讶到了。网络传播之快速,简直不可思议。我家的人几乎都是理工男,我受影响,已经算是很能适应高科技了,用电脑写作也早在1990年。但我依然跟不上现代科技的高速发展,常常会被它的能量吓着。“今日头条”拉我加盟,第一天,我在他们的“微头条”中发了一篇日记。结果第二天的阅读量达两千多万,后来更是达到三千多万。真是把我吓死。对我这种适应了小众读者群的人来说,读者太多,反而会有恐惧感,觉得这事太不正常,差点就不想写下去。同学们使劲鼓励,这才坚持。

对于官方媒体的套路,我还蛮熟。采访问题很多,选用的回答很少。出于理解的原因,我还是尽可能详答,给他们以选择。好在,他们如果外加了其他内容,我坚持一下,便也能很通达地放弃,尽量尊重我的本意。总的来说,中新社的言论尺度相对稍宽,当然也足够谨慎。肯定不能像我在自媒体上那样放松和自由。

今天医生朋友一大早传来他对疫情的看法。我在下午也询问了一下情况,概括如下:根据三天的数据,趋势在好转,但没有质的变化。目前疫情的蔓延,并未完全控制。疑似病人,数量依然很大。只是床位的压力减少了一些。多出的床位,来自两方面:一是出院,二是死亡。死亡人数,每日接近一百。

这是很让人难过的信息。武汉市的排查力度,已经够大,大到许多市民都有点吃不消。但是,蔓延却依然难以控制。或许正因为此,武汉才要再建19个方舱医院。床位增加了,让床来等人,以防病人由轻症发展到重症。医生朋友重复他以前所说的:早期拖延下来的重症和危重症病人,武汉还有近万人。所以,死亡数据很难降下来。危重病人呼吸困难,主要是解决呼吸问题,靠吸氧等措施。想起昨晚看到过财新记者的 一篇文章,似乎讲的就是 一根呼吸管赌生死的过程。

在医生朋友的谈话中提到这样一句:现在中药有一定疗效。这让我想起,曾经有网友留言,追问中药的效果如何。为此我把这个问题抛给医生朋友,因为他是西医方面的专家,我想知道,现在的西医专家们怎么看这个问题。

结果这位医生朋友说:现在很多医院的整个病区全部由中医医生接管,取得很好的疗效。当然中医也用西药及西医手段。中西医结合,效果非常明显,也得到了国家层面的高度认可。刚开始,西医都竭力反对,各种嘲讽。现在效果出来了,所有反对的人都不吱声了。我认为,疫情过后,国家肯定会发力支持中医发展,他们在这次战役中表现耀眼,有目共睹,西医不服都不行。中医便宜很多。我个人不懂中医,但从来不排斥中医,中华文明五千年,生生不息,西医在中国占主导地位只有几十年,中医药有效是肯定的。上述话是医生朋友分好几段写的,尽管我归到一起,但全是原话。

我有个大学同学,在中医学院教书(中文系分到中医学院,教医古文?我也没问过)。从疫情一开始,他就认为,用中医来医治,一定会有好效果。而且从头至尾,他都在宣传和坚持这个观点。并且还很生气地批评武汉没有好好用中医。我把医生朋友的话贴在了大学同学群里。一个媒体同学看后说,从某种意义上说,病毒在抢救中医啊。这话说得有点惊悚。

中医学院的同学果然回复道:真得感谢这次的病毒,让中医中药露了一把脸呢。中医思路与西医不同:“中医是给对方留活路,礼送出境,出境后死活自便(一般也活不成了)。西医是杀灭病毒,杀而不死就没咒念啦。”这是他的观点,有点意思,但我又觉得未免偏颇。他理解的中医很有哲学意味,而他理解的西医却似乎歪了楼。

晚上,同学群再次讨论中医问题。班上的中医黑也不算少。中医学院同学再次阐明观点:严格说起来,中西医没办法结合:理论层面完全不同,是两股道上跑的车。现在的所谓中西医结合,实际上是用中医的药,加西医的器材、设备和部分药物:各自发挥所长。这里面其实有很大的问题,甚至是冲突。

关于中西医的话题,我完全不懂,只是原话照搬。平时我自己看病,是以西医为主。但日常调理身体,却常用中药。比方,每到冬天,我都会用诸多中草药煮水喝。我把这种煮水方式介绍给我的同事楚风。她喝了之后,说感觉好多了。

写到这里,突然看到有消息说,早上的“汉骂”已引起各部门重视。区里领导、纪委什么的都登了门,而且中百超市也迅速整改,看来骂得有效果。还有朋友说,这个“汉骂”的英文版也已出来。我简直要再一次笑倒。

汉骂中,牵扯的均是杂事。说实话,时间久了,百姓的吃喝问题自然会非常突出。团购时间长了,模式也明显出现缺陷。各小区门口,每天都挤着取团购物资的人。而且,团购的东西不是一次到,有的小区要分好几次取。本来一天出门一次,结果团购后,导致一天出门几趟。同时,还有些居民颇难伺候,不只是买生活必须品,还要买整箱买啤酒什么的。让负责团购的志愿者们搬运起来累得够呛。没办法,管理是门科学,哪怕是柴米油盐诸类。但是怎么样更科学地管理,方对控制疫情有效呢?一个写小说的人,肯定搞不懂。

今天网上有个总结:第一批感染者是年前的;第二批感染者是挤医院的;第三批感染者是挤超市的;第四批感染者就是瞎团购的。

医生朋友说,蔓延难以控制。看来这真的是个难题。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