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3月24日终篇)

方方武汉日记 完结篇(3月24日)

设若有人想轻松勾掉这一笔,我想那也绝不可能。我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写,也要把他们写上历史的耻辱柱。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

文/方方

 

封城第62天。也是我的记录的第60篇,说是终篇也可以吧。

很巧,今天看到通告:武汉以外地区,已经全部解封,凭绿码可以自由行动。而武汉市,将在4月8日解封。武汉很快就会重新变得生机勃勃。我原说记录到开城,就终止。后来发现开城并不像封城那样是一个紧急行动。它将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一个部分一个区域地开封。所以,我想,我完全可以在疫情缓解下来,大家开始进入工作时终止。跟朋友们也都说了这一想法,大家几乎全都支持。由此,也经历了从54篇,延长到60篇的过程。意想不到的是,这最后一篇,竟与开城通知同步,真是很值得纪念。也就是说,我的记录,从初一开始,一直写到开城通知下达的那天,很完整。我大哥在3月14日根据确诊人数和每天减少的人数做了个计算,他认为武汉4月8日可以解封。没想到,他居然算准了。大哥自己也很高兴,说“我的粗糙模型居然猜中武汉解封日”。

今天中午天还很明亮,下午突然暗了下来,还下了一点雨。阿姨发信息说,她可能明天回到武汉。我的心头顿时一松。阿姨做饭的手艺不错,以前同事经常跑到我家来蹭饭,待市内可以自由流动时,估计他们蹭饭的时候又快到来,我自己的艰难日子也终将结束。

关于广西梁护士一事,今天我必须要作一个清楚的说明。昨晚在写记录时,我收到医生朋友的信息,这信息,也是他的朋友中间相传的。这是一张图片,上面分段写着:“广西那位晕倒的护士今晚在我们医院走了。也是妈妈的女儿,只有28岁。再也回不去的逆行者,真的是为武汉拼过命。”医生朋友感慨万千,我也很难过。此前,女护士急救的事,很多媒体都给予过报道。为了确保这个信息准确无误,我将此图片转给了协和医院一位大咖医生,请他确认。他给我回复是:“脑死亡,很不幸”。想来是我的医学知识太缺乏,我以为针对我的询问这是一个确定的回答。便觉得梁护士不能这样悄无声息而去,这件事应该记录下来,以让人们永远记住她,于是写进了昨天的日记。今天很多人对此提出质疑,网上也有辟谣消息,下午我再次向两位医生询问。俩医生都对我作了一番带专业性的讲解,然后态度几乎相同,说那就还是道个歉吧。我想,也是。所以,在这里向所有读者表示真诚歉意,更要向梁护士家人表示真诚歉意。这也说明,梁护士的生命,是我们所有人都很关心的事。正像短信中所说“她是为武汉拼过命”的人。希望她有朝一日,能醒过来,我和我的医生朋友都会一直关注她的一切。也感谢大家对我的提醒。

昨天,有朋友传来一篇文章,说是有人喊话你,请你“去参与武汉市民联署,证明你不是一条美狗”。看这标题,觉得低幼和恶俗到令人啼笑皆非的地步。撰文者的名字,我就不提了吧,听说是博士,真不知这书是怎么读过来的。有点好奇此人的本科学历是不是也在北大,或者,有没有读过本科?按说,只要读过本科,品位都不至于低至如此。文章还没来得及看,就又听说,官方已找署名者谈话了,这项行动被制止。朋友笑道:你没机会证明了。其实,我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非常有意思的是,中美政客们在相互指责对方,怼得来劲时,而中美的医生们却联合了起来,他们在商量怎样拯救病人,讨论用哪些药物对于降低死亡率确实有效,哪种治疗方式更好。也谈怎样防护、怎样隔离之类的话题。在武汉疫情紧张时,华人扫空货架上的口罩,捐赠回国,而此刻的美国医生,却遭遇到口罩和其他防护物资的缺乏。有华人朋友说,我心里觉得好对不起他们。而医生们,亦在讨论怎样解决这个问题。这些医生,不带政治偏见,没有国别意识,彼此请教经验,相互提供线索。你能感受到的,就是医者的仁心大爱:这是对人类的爱,对人的爱。我心想,职业不同,果然看事物的角度和做事情的方式,也都完全不同。我喜欢这些医生的职业精神和心理状态。

尽管今天是最后一篇,但并不是意味着以后我什么都不写。我的微博仍然是我的平台,我依然会像以前一样,在微博上表达我的观点。而敦促追责的事,我也不会放弃。很多人在留言中表示,官方不可能追责,这件事看不到希望。官方最终是否追责,我也不知道。但是,无论官方怎样想,作为被封在家两个多月的武汉市民,作为亲历亲见了武汉悲惨时日的见证人,我们有责任有义务为那些枉死者讨公道。是谁的错误谁的责任,就将由谁自己承担起来。如果我们放弃追责,如果我们将这一段日子遗忘,如果有一天我们连常凯的绝望都不记得了,那么,我想说:武汉人,你们背负的不仅仅是灾难,你们还将背负耻辱。忘却的耻辱!设若有人想轻松勾掉这一笔,我想那也绝不可能。我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写,也要把他们写上历史的耻辱柱。

特别想要感谢那些天天围攻我的极左分子。没有他们的激励,像我这样懒散的人,或许早就不写了,也或许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写不了这许多。而我这样的信手拈来的记录,又会有多少人去看呢?尤其让我高兴的是,他们此番对我的攻击,几乎拼出了全部家底。集结了他们所有的队伍,差不多每个人都写了文章。但是读者们看到的是什么?看到了他们混乱的逻辑,畸形的思想,扭曲的观点,低劣的文字以及下等的人品。总之,他们天天揭自己的短,天天展示自己变态的价值观。人们此刻方恍然:啊?原来这些极左大V是这样的!

是的,这就是他们的真实面目,那个给我写信的高中生的文字和思想水平,大约就是他们的最高水平了。其实早就有人对极左有过非常精准的概括,网上应该还能查到。这些年来,极左尽管水平低劣,可他们就像新冠病毒一样,一点点传染我们的社会,尤其他们好在官员们的鞍前马后活动,以最快速度传染给众多官员。那些病毒的感染者,反过来,成为他们的庇护人,助力他们一天天坐大。大到嚣张无比的程度,大到有如黑社会的架构,整个网络,可任由他们呼风唤雨,随意凌辱意见不合者。正因为此,我要一次又一次地说:极左就是中国祸国殃民式的存在!他们是改革开放最大的阻力!如果听由这股极左势力横行,放纵这种病毒感染全社会,改革必定失败,中国没有未来。

另外,最后一篇,我自然要说几句感谢话。谢谢那么多读者的支持和鼓励。无数的留言和文章,都让我感到:哦,原来这么多人和我想法一样。原来我的背后并非空空荡荡,而是有一架又一架大山。另外也要感谢二湘,是她在我微博被封时,给我提供了最大帮助。没有二湘,我的日记恐怕也难以记录下去。此外,还要感谢财新和今日头条,他们亦是在我无处发文时,及时地给我提供平台。这些帮助,从另一个角度,也给了我莫大的心理安慰。使我在这些日子里,从未觉得孤单。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
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
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

 

备注:“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出自圣经新约全书《提摩太后书》第四章第七节;原文如下:

【提后4:7】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
【提后4:8】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就是按着公义审判的主到了那日要赐给我的,不但赐给我,也赐给凡爱慕他显现的人。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所有的疑问,都无人回应(3月23日)

方方武汉日记 3月23日

如果这样天大的事不进行追责,我不知道官方怎么向天下人交待。而我也会一直追踪进展。

生命中断在抗疫的最前线,她叫梁小霞,今年28岁

文/方方

 

封城第61天。我从初一(元月25日)开始在微博作记录,比封城晚了两天。所以,这是第59篇。

今日大晴。很舒服的天气。下午终于把狗送到了宠物医院。它的皮肤病再次发作,全身溃烂,不治疗也是不行了。我自己手指也裂口,不敢轻易处理。宠物医院很快给我发来视频,说洗了一大盆黑水。并且要把它的毛全部剃光治疗。这只狗是2003年圣诞夜出生的,今年底将满17岁,也是实在太老了。与我同期养的那些狗,几乎全部死了,只有我家这只坚强地活着,而且能吃能玩,现在有点老眼昏花,听力衰退。进入老年后,它的皮肤问题就很难治断根。平时我隔一阵送它去宠物医院洗药浴,吃药并治疗。但这一次,时间隔得太久了。好在,一切好转,有医院照顾它,我也总算放下心来。

街上,好几路公交车开始试运行,地铁站也在清理和消毒,为即将开始的通行做准备。这些消息,人们纷纷相互传达,均有惊喜之感。而之前每天公布的惊悚数字,现在一律是0。持续为0,已有五天。

小哥一早便在群里贴照片,他们小区今天有人来理发。说是十分钟快剪,正好在他家窗下的操场上。今天的阳光晴好,居民们排着队,距离相隔一米左右,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小哥说,排了一整天。这个小区曾经是武汉危险度最高的小区之一,现在也列入到无疫情小区名单里。小哥宅家里时间,已远超六十天,他今天显得特别轻松。对于小哥这样身体比较弱的人来说,两个月没有生病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春节前,从武汉外出的人,用周市长的话说,有五百万。这几天已经看到通知,凭着健康码,他们大多人都可以回来。我家阿姨也给我留言,她大约在这两天也会到家。一批逗留在海南的同学,原来我们还约着一起吃海鲜来着,结果天天看他们在海边晃。我们被困在家,他们被困在外,现在他们也可以轻松地驱车返汉。

据说,现在的武汉,进来容易,出去难。这让我想到,那些在封城之前来到武汉的人呢?他们是否还在这里?滞留武汉两个月,恐怕也算人生中最艰难的日子吧?他们会有多少人呢?恐怕没有人精确地统计过。我今天随便问了一下,发现竟也不是小数目,而且他们仍然在此滞留。目前,武汉所有的交通工具均未开通,飞机、火车、长途汽车,甚至自驾的小车,也都不能外出。那些滞留在武汉的人们,以及为他们担惊受怕的家人,怎样度过这春来冬去的两个月,想想觉得好辛苦。

邻居小Y告诉我,在他们的“影子梦之队”志愿者中,就有两个回不去的外地人,一个是广西南宁的,他是看到武汉疫情后,专门赶来当志愿者的,结果遇上封城,回不去了。还有一个是广东人,也是没有交通工具回去。志愿者队伍管他们的吃喝住。还准备开城后,帮他们买返程的车票。一直跟我介绍疫情进展情况的医生朋友今天也说,他有几个朋友,封城前来武汉出差,结果被都封在了这里,回家不得。这一待即两个月,来时尚是寒冬,此时春分已过,连衣服都没有得换。有个朋友是北京一家公司的老总,人回不去,公司也无法运作。

在疫情中,这些不幸滞留在武汉的人们,真是太边缘了。很长时间里,甚至没有人想起他们。后来,他们中的一些人没吃没喝住在城市的地下通道时,被记者发现,写了出来。人们这才想到:哦,还有这样一批人。哦,这些人太惨了。政府也出台了一些办法,让他们有地方可住。然后,又有这么多时间又过去了,想不到的是:他们居然还滞留在这里。他们比起有家的九百万武汉人,更急切地等待着开城。有时候想,这世上如果多几个有心人,帮着政府出出主意,想点办法,让他们早点回家,不也很好呢?比方,统计一下人数,看看他们的健康码,一个省一辆车,送他们到其省会,由对方指定酒店隔离,14天后即可回去。这也并不是件很难的事呀。想得到就能做得到。这个很容易解决的问题,可以帮助那么多人从困境中解脱,为什么不试着做一下?

北京拒绝湖北的人入京的信息,从昨天传到今天。我一直不敢相信,直到现在,我仍觉得不可信。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一个健康的湖北人和一个健康的非湖北人有什么差别。如果北京真的拒绝湖北人进京,那是湖北人的倒霉,却并不是湖北人的耻辱。耻辱的是提出这个建议和采纳这个建议的人。当然,也是文明的耻辱。很多年后,我们回头看,原来,2020年,我们的文明史是在这样的一个刻度上。所以,我现在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一事实,不过它却值得记录下来。

今天也有一个坏消息:很多天前,在武汉援助的医护人员中,一个广西的年轻护士在医院里突然昏厥。得幸当时很多医生在场,迅速急救,将她抢救了过来。这件事,媒体都有过报道,我们也为她的死里逃生而庆幸。但是晚上,医生朋友告诉我,她还是去世了。生命中断在抗疫的最前线。她叫梁小霞,今年28岁。让我们永远记住她,也愿她安息。

这几天,追责的声音,非常微弱,我自己也几乎忽略了这件事。记者们的深度调查,似乎也变得很少很少,几近没有。晚上,看到一篇名为《消失的41篇疫情报道》的文章,文中最后一句说:“扒开隐藏在深处的荆棘,接受社会暗处的痛楚,媒体用有限的力量撕开真相,冲向光明。一些报道虽然在今天短暂消失,但历史的底稿上一定有属于它们的位置。”我或许有点小醒悟,试着推测一下:那些突如其来对我群起攻之的事,跟删帖会不会是同步的?

但是追责这件事,我还是愿意相信上上下下会有共识:这是必须进行的一件事。如果这样天大的事不进行追责,我不知道官方怎么向天下人交待。而我也会一直追踪进展。细看了一下,那些与之相关的人,按理,多少也该有几个主动辞职的,记得SARS时都有。可是一直看到今天,湖北居然一个没有,真是服了他们。比较好玩的是,以前甩锅,是官员甩专家,专家甩官员。现在好,全都可以一齐甩到美国去了。几天前,看过经济学家华生的几篇文章,非常有意思。他的文章中提到武汉有一位“深喉”人物。不是这位“深喉”,疫情可能会被暴露得更晚。准确地说,这位“深喉”才是真正的吹哨人。看这篇文章时,脑子里浮现出《潜伏》的画面。前几天跟朋友说,好想知道这位“深喉”是谁。朋友说,同感。这个人是可以写进小说里的。

在朋友转给我的一些微信文章中,我看到南京大学杜骏飞教授的一篇。杜教授是社会学博士,他的文章经常会拎出一些紧要问题。在他的这篇文章中,曾提出七个问题:

1、一线医院发现疫情后,真的不能使用网络直报系统吗?

2、专家组抵达武汉后,真的无法掌握人传人的疫情实况吗?

3、疫情信息泄露后,有关部门真的要优先解决泄露信息的人吗?

4、人人都不肯承担责任,真的只有钟南山才有资格向公众报告实情吗?

5、武汉疫情日烈,管理者真的不能提前预判医疗资源的大匮乏吗?

6、当疫情与恐慌同步蔓延时,真的只有封城才是最佳选择吗?

7、封城之后,真的不能将确诊的病人向其他医疗资源闲置省份妥善分流吗?

其实杜教授应有更多疑问,第七问之后,他留下一排省略号。也就是说,他并没有问完。实际上,我们在武汉的人,还可以提出更多疑问。可惜,几乎所有的疑问,都无人回应。

今天是我的第59篇,早就跟很多人说过,我将写到60篇就停下,明天将是最后一篇。不少读者,为了等着看我的记录,迟迟不睡觉,说是生物钟都搞乱了。我想说,还剩明天一天,此后,就不用等了。但我真是很感谢他们的等。

有一点我还是想说,这是我在疫情中的一份个人记录,属于纯粹的个人记忆。而最初时,我甚至不觉得这是“日记”。因为“日记”二字,不是我提出的。只是后来,这份记录,变成了一日一记,别人说它是“日记”,我也就没有表示异议。它的最初的动机,是为了完成约稿,以方便写文章而作的记录。无意间,走成了这样,这才真叫是忘了初心。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3月22日)

方方武汉日记 3月22日

后来在第54天时,没能中止下来,于是改为写六十天。今天朋友们似乎都觉得我的危险大了起来。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文/方方

 

封城第60日。难以想象的日子。

昨晚的雨下得还不小,但今天,天色又明亮了起来。无疫情小区逐渐内部开放,今天听到窗外有小孩的笑声,真是久违的声音。外出小区也被允许,只是需要控制时间。去超市购物,也建议错峰。比方老年人上午购物,年轻人下午购物。连排队距离也给出相隔1.5米的建议,诸如此类。活动的空间,正在慢慢扩展。沉寂了两个月的武汉,开始松动、透气,嘈杂之声将回归大街小巷。尽管恢复到以往的生机勃勃,还需一段时日,但只要有出行机会,也很好的呀。

开城的通知虽未正式下达,门缝却已经越来越大。省内、省外人员返汉指示,也已下达:“按照‘谁主张、谁申请’的原则,即申请、即批复。省内人员凭健康码‘绿码’通行,不附加其他手续。省外人员拥有外省健康码的,在进入武汉市境内防疫卡点时 ‘亮码通行’,即只需查验健康码、测温正常即予放行,不得要求另行提供健康证明(确实无法申领健康码的除外)、流动证明、流入地申请审批表或接收证明、车辆通行证等。”非常令人高兴的信息。我自己的艰难日子,也将结束。家里老狗的皮肤病发作,也与宠物医院约好,明天送去治疗。真是天已大亮的感觉。因我自己时而需要看病,为此也了解了一下医院情况,比如我常去的中南医院。虽然日常门诊尚未恢复,但急诊已经正常进行。当初中南医院也有不少医护人员被感染,现在也大部分好转。

下午在院子里打扫,住在旁边一栋楼的同事家孩子小Y走过来问我,可不可以跟他们几个志愿者聊一下。我婉拒了聊天,毕竟杂事太多,实在没有空。于是他顺便说了下他们的志愿者团队。与小Y互加了微信,看他们的资料,始知武汉有一个叫“影子梦之队”志愿者团队。从封城第一天开始,就在为城市服务。团队固定人员均为武汉各层面的普通人,现在他们落地的主要任务是为城市小区免费运送爱心菜。我很惊异地听到,他们今天把一批医用物资寄向加拿大。当初我们陷入困境时,海外华人,几乎遍扫当地医用物资,寄回国内。现在,我们局势转缓,物资也有富裕,国内的年轻人们,也开始向外捐赠。只是转出的渠道似乎不太通畅,不知道是否可以像当时输入一样,也可让国内富裕的东西转赠出去。

目前,武汉疫情向好,医院的主要任务是治疗重症,新增一直为零。尽管此说颇有争议,但实情我不得而知。只是此刻,中国以外的国家,陷入疫情深渊之中。今天医生朋友告诉一个信息:“五百个中美华人医生建了一个大群,涵盖了小医生到大咖。”参与者多是一线的医生,他们将对一些值得关注的问题,归纳整理,总结出来,也会组织经典病例讨论,加深全球同行对新冠肺炎病例的理解!医生朋友说:“中国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全世界都可以借鉴。我们给他们一点帮助,他们对华裔中国人的仇恨就少一点,化干戈为玉帛。”又说:“哈佛附属的麻省总医院的方案,我就是在群里看到的,美国还真是高水平。”

这是我今天最感到惊喜的信息。病毒是全人类的敌人,大家只能携起手来,同舟共济,共克时艰,才是最重要的。全球医生可以通过网络,共同讨论哪一种药物更有效果,相互沟通什么样的治疗方案最合适,疫情期间最重要的事应该是什么,诸如此类。这是人类的大善。尤其武汉的医生,经历了从松懈到几欲崩溃,再到摸索出经验这样的一个过程,是会比别人有更多体会的。他们向外传达自己的经验,最是可靠。我觉得这些医生这个群体太了不起了,真是有大爱仁心。我的这位医生朋友平时给我印象是有一点点反美的,但此时,当他与所有的同行一起来共同对抗疫情时,他的这种情绪似乎明显在消减。多么好!

到了现在,普通百姓的生活又怎样了呢?昨天跟小哥聊天,他又传了小嫂每天记录的一些日常生活。先前的购物已经改成了其他,这里记录的是关于看病的事,共两条。

一、3月18日:昨晚Z牙疼,半夜起来抹了些止牙疼的药水,只是稍有缓解。早上起来除了再抹药水以外,还含过漱口水,但情况仍然有些严重。好在稳住心态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并非牙齿的问题,而是牙龈有一小块溃疡。我想起来有一种治疗口腔溃疡的喷剂,赶紧让他微信联系药店,结果很顺利地买到了喷剂和清热解毒的中药口服剂。微信付款后,我便很快赶到小区西门口,接到旁边店家从围墙栏杆之间递进来的药。好方便的感觉。拿到药,心里也松了一大口气,要知道现在去医院看病是相当困难的,首先出小区难,第二进医院难。这个时段最害怕发生的,就是Z这样的重症级慢性病人突发任何必须进医院的病。

不过去西门口取药的过程相当享受,因为一个来回,足足顺道晒到5分钟太阳,好稀罕啊!今天两顿正餐都是流食,但腊鸭萝卜汤,皮蛋之类的足以保证吃饱,也够营养。买回来的药,喷剂用的较频繁,几乎过两小时就喷一次。口服药下午至晚上就喝了三次,明天才会按照说明一日三次。好在是中药,最初服用稍多一点不是很要紧吧。晚上已经好很多了,今晚应该不会再疼得睡不了觉。

二、3月19日:自闭第五十九天。Z的口腔溃疡好了很多,看来买的药很对症。今天中午在腊鸭炖萝卜的基础上,加很多剁碎的大白菜,这样泡米饭吃就是一顿营养足,又美味的流食。明天应该能恢复正常饮食了。

L的老伴儿去年中风,原本不算重的,恢复也还可以,但老伴儿心理压力大,焦虑郁闷情绪比较持久,所以漫长的自闭期间,老两口过得比较烦躁。想到上次微信时就听她叫苦,趁着今天疫情见0,大家都会很开心,就主动微信慰问一下,也问到她老伴儿情况好些了没。没想到她回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她看到0增长大哭了一场!竟然反应如此强烈,相比之下我怀疑自己已经宅傻了,高兴还是高兴,只是很快就对自己说还没到时候,只不过第一天见0。

还没来得及交流我的感受,她已经诉了一大堆苦:哎呀,就是不行啦。一天到晚憋在家里。整天的就是想他自己的那个病,疑神疑鬼的,哎哟,我真是郁闷啊!天天在家,就说他病复发了。想去医院看,又害怕勾起他天天在那儿琢磨自己的病。然后睡不着觉。老伴儿都快把我搞崩溃了。

我岔着劝了一阵子,我说开始进入老伴时期了,后面更多的日子就是这样平下心静下气慢慢过。只要伴儿还在身边,日子就不会冷清孤单。我还建议她试着把自己当成一个大大咧咧的家长或者大姐,把老伴儿当个不太懂事理的儿童,不行了就嘻嘻哈哈或装脑残。我觉得心理有毛病的人有个特点,他说煤球是黑的,你一定要一本正经附和就是黑的,然后该干啥干啥。实在没法附和,也不要试图讲道理,那样会搞僵的。可以选择少说话不说话。没办法,就得这样,因为对方确实是不在完全正常状态。

读到嫂子的记录,觉得很有意思,她所说的“对方确实不在完全正常状态”的话,也很好玩。

封城六十天,是一个可值纪念的日子。今天有特别多的人来跟我说,不要再继续写下去了。他们或许都在担心围攻我的人太多。其实我前阵子计划写到54篇,跟朋友笑说,正好一副扑克牌。后来在第54天时,没能中止下来,于是改为写六十天。今天朋友们似乎都觉得我的危险大了起来。而且,我也感觉到:下午,来我微博围攻的人,明显又一轮增多。朋友们大概也知道这一波的围攻者,是什么人吧。

前几年有一句口号叫作:“帝吧出征,寸草不生”。当时我也觉得有趣,还转过一些的帖子。今天下午,朋友群有人在转“帝吧官微”在微博上的“号令”。帝吧官微列出了针对我的很多条款。很有意思。也很有趣。在帝吧“吧主”的眼里,我或许就是他们现在的敌人吧?毕竟去年帝吧官微在赞赏集体爆粗口是爱国行为时,我公开批评过他们,我的微博也是为此而遭封。帝吧是千万粉丝的大体量群落哦。我这种冒犯,或许是“吧主”所不能容忍的。因为,毕竟他领导的是天下第一大吧,这世上没有他战胜不了的对手。这就有点好玩了。不过,我倒是相信,帝吧中百分之九十九以上是有理性的年轻人。没有这些理性的人支撑,这个吧怎么可以维持得这么久?“帝吧出征,寸草不生”这样的口号,当个广告语还是蛮不错的。

现在正是春天。春天是让人觉悟的季节,也是给人信心的季节。这个觉悟和信心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疫情看上去稳定,但人心似不太稳(3月21日)

方方武汉日记 3月21日

百姓之艰辛,医生之委屈,都摆在面前。眼下的严峻,一点不亚于新冠病毒嚣张时期。

疫情看上去稳定,但人心似不太稳

文/方方

 

封城第59天。这么长时间了!

昨天那么大的太阳,今天突然就阴了。下午还下了点雨。这时节的春雨,对于院子里的树以及花,都还是很需要的。前两三天,武大樱花盛开,树下空荡无人,估计是记者拍了一些照片,同学群里便都在传。没有人时的樱花道,真是美得无可挑剔。

天暗得厉害,傍晚去文联大门拿快递,春雨纷纷,没打伞,感觉相当舒服。返回时,走到家门口,雨瞬间就下大,晚一步也会淋着,真算侥幸。

疫情看上去稳定,但人心似乎不太稳。大家害怕得过新冠肺炎的病人复发,害怕有人为了“零”的不突破,而刻意不报。尽管我问过医生朋友,医生朋友也给了明确回复,但我在网上仍然看到许多人的紧张。这款病毒诡异,狡猾,具有很多的不可知和不确定。人们非常害怕,尤其武汉人,亲眼见到前期阶段太多悲惨,内心深处的恐惧还潜伏着。但是我想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保持理性。慌乱最没有用,武汉早期的惨烈,在某种程度上也与人们的惊慌有关。稍有发烧,全都奔去医院,导致有些人本不是新冠肺炎,反而在医院被感染,也导致医疗系统几近崩溃,致更多的人死亡。

所以,疫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很平稳,不需要惊慌了。医院已有足够的治疗经验,无论是感染又或复发,都不用太紧张,治疗就是。平时我们也从来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也经常得病,像平时一样,得了病就去治,最多耽误一点时间而已。冬春之际,本来也有流感,也同样传染,大家不都活得很好吗?上海的张文宏医生说,这个病的死亡率低于1%。既然如此,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不死,感染上也不必恐惧,方舱医院的病人们不是在医院又跳又唱吗?出院了也都欢天喜地,跟别的什么病似也没多大差别。

话说回来,我也很难理解对0的追求。0个和1个,之间到底有多大差别?我觉得无论官方或民间,就不必把这样的极小差异,太当回事。平时我们也有别的传染病的。大家保持警惕,生病有地方治疗,就可以。难道,0个我们就可以开工,而1个,就影响了我们开工?我们把这1个,送进医院隔离起来,不就结了?大可不必非要追求0的完美,有时候,这样的完美很不现实。

在新冠肺炎的预防上,我会相信上海张文宏医生的判断。他说,这个病真的可以防。要采取有效的个人防护,保持社交距离,然后洗手,再加上戴口罩,这三点都采用。而且张医生说:“到现在为止,我没有看到哪个人这三点做得特别好还被感染的,这个可能性很小。”我很认同这个观点。段子手说,啥都可以送给湖北,就是张文宏医生不能送。上海人为什么这么信任张医生,想来他说的话,都已经过了验证。而据说,日本疫情控制做得很好,很大程度是因为日本人的卫生习惯非常好。说真的,走遍全世界,没有哪一个国家有日本干净,所以,日本人长寿。说来说去,讲卫生是可以防治住很多病的。

疫情以来,关于“爱”,关于“善”,已经不那么空洞了。人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真善和真爱是什么。只是很可惜,还有些人,就是会喊,真要他们做的时候,你根本找不到他在哪里。我们习惯对那些虚幻的概念,狂热地表达爱并展示善,可一旦具体化,不要说狂热,就是一点点温度都触摸不到。这几天,透过视频,看到一些人对奔千里而归国的同胞,进行羞辱和谩骂;也看到一些人,对外出务工的湖北人,进行激烈抵触,真是让人有不可思议感。为什么就不能拿出爱国的热诚来爱这些人呢?

记得疫情刚刚在武汉发生时,武汉人的医用物资匮乏至极,而海外同胞们,几乎全力以赴,差不多把他们当时所在国的货架全部扫空,就是为了支持和帮助武汉渡过难关。而当他们有了困难,回奔自己的家时,居然却有那么多人站出来叫骂。转瞬间的翻脸,让人看到人性的极恶。还有,湖北人,为了疫情不致蔓延,承受着重重困难,那么克制地让自己困于家中五十多天,当他们重新回归到自己的工作地时,却要经历层层的抵制。我们有那么多气势宏大的口号,那么多的文件,临到跟前,这些口号和文件,都跟空气一样。在这两件事上,政府倒是对同胞们回国、对湖北人出省境务工给予了大力支持,而民间一些人却弄得不依不饶,也是怪哉。

另外还有些事,需要记录:各国都在给百姓发钱!那些消息,网上传得很疯,而那种发钱的力度,真的很让人羡慕。于是有人在询问,中国发不发?湖北发不发?今天看到一份建议,说湖北应该发一些代金券,以让疫情之后的百姓可以到市场购物,促进市场销售,保持市场活力,这样可更快地恢复元气。我看留言中,好多人赞同这个建议。在武汉,听说也有一定措施,比如对于弱势人群。来自扶贫办的信息:“为最大程度减少疫情对贫困家庭收入的影响,针对全市低保家庭、低收入家庭中的城市、农村灵活务工人员,因疫情影响不能外出打工,导致没有收入,按全市现行的城市、农村低保标准(城市780元/月、农村635元/月)的4倍,给予一次性临时救助。”跟我们看到的他国相比,差距有点大,但是,有比没有好。再说,没准大头在后面呢?

疫情至此,医院开始慢慢恢复门诊。但是否已经恢复如初,我不了解。实际上这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平时,这些医院,也都人满为患。而近两个月,所有的急性或慢性的病人,都在为新冠肺炎克服自己的问题,在等待。这种等待,几乎都是以伤害自己的身体为前提的。比如,要化疗的癌症病人,再不化疗,情况会怎么样?要动手术的病人,手术延误,是否会发展到动不了的地步?如此之类。

一个朋友转给我一封信,写信人讲述他妹妹的经历。说他妹妹以前每天都出去打太极拳,在家宅了五十多天后,突发脑卒中。叫了110,却到处没医院收,好容易辗转送到某医院,却要先查是否新冠肺炎。待得出结果,排除新冠肺炎后,业已耽误了最佳时间,一周后去世。写信人说:“我要急着把事情说出来,一方面是发泄心中的悲愤,更重要的是警示武汉的当权人,正常的医疗秩序要立即恢复,正常的公交秩序也要恢复,应该防控和秩序两手抓,要不然会寃狂死更多人!我弟媳的母亲胆管癌疼痛不能进食无医院收治,打无数个110、120没人接电话,年初二早晨活活地痛死。”他说:“真是可恨新冠的全城蔓延,可恨武汉卫健委对疫情不透明不公示,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封城之前那些无作为的领导心中完全无数,封闭快二个月了对众多老龄慢性病患者,癌症,以及急症患者完全无应对措施,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这些都是原话,连标点符号都是。

身边的人,连连去世,的确是很恐怖的经历。求医无门,成为急症或慢性病人现在面对问题,非常现实。我把这个问题,甩给了医生朋友。我说:“是不是所有普通病人前来看病,都要先查血,看看是不是新冠肺炎?然后才能看其他病?”

医生朋友说:“接待非新冠病人就诊,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医院设立了两个缓冲区。如果仍然怀疑有新冠肺炎的可能,收到隔离病房,如果排除了新冠肺炎,收到缓冲病房。每个病人我们都查核酸、胸部CT以及抗体。如果需要家属留陪,留陪家属查胸部C T以及抗体,排除新冠肺炎才能留陪。对于心肌梗死、脑卒中的患者,我们的神经科医生和心血管医生直接到急诊抢救,不等新冠肺炎检查的结果。”可惜,写信的那位朋友的妹妹,没有能等到这个时候。

医护人员也自有忧虑,在目前,疫情尚未完全稳定时,对于病人是不是感染者,也心有疑虑,毕竟那么多医护人员的倒下,他们也有创伤和恐惧。这里似乎存在个死结。医生朋友说:“不排除新冠肺炎,住院以后导致其他的患者感染,我们的责任更大。武汉封城五十多天的成果就会毁于一旦。”看,这个问题,也相当严重。

医生朋友还认为,医患关系马上又要紧张起来,为什么?因为增加的检查,也将花费病人不少钱。医生朋友说:“为什么新冠肺炎救治大家很满意,因为政府买单了。对一个贫困的家庭,1000块钱就是一个巨大的消费。查这几项将近1000块钱,也不是马上就能住院,这样会导致怒火发到一线的急诊科医生身上了。现在患者在急诊就诊,算是门诊,武汉市只有住院才能走医保报销。在急诊的这一部分钱,目前是患者自己垫付。如果政府报销,我们多半不会挨骂。患者自己垫付,医生就可能会挨骂。”还有,医院的人手不足的问题,也明显存在。“疾病初期,医务人员被感染了好多,大多还没有完全康复,大部分还居家在疗养。”

百姓之艰辛,医生之委屈,都摆在面前。眼下的严峻,一点不亚于新冠病毒嚣张时期。所呈现的问题,解决起来似乎也蛮棘手。还是指望行家们向政府建言献策,共同寻找出解决问题的方式。比方,无论得什么病,凡与新冠肺炎有关的检测,一律即时免费?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你看我怕不怕你们!(03月20日)

方方武汉日记 3月20日

原来孩子们真的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弱呀。他们其实是很有独立思考能力,并且也很有观察力的。

你看我怕不怕你们!

文/方方

 

继续大晴,气温到中午已高达26度。家里的暖气还没关,发现里外温度都差不多了。开窗透气时,意外发现院子里飞来几只喜鹊。它们在门前的香樟树和玉兰树上跳来跳去,有一只还进到我家门口,喝石臼里的水。看得人很是欢喜,心想,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呢?

疫情好像没什么更多的话要说。依然归零。我们希望这零一直延续,直到十四天后,这样我们就可以出门了。只是,网上有一些其他信息,很扰人心,并且传得很广。一个是:同济医院确诊二十多例病人,不敢上报。我将这信息直接发给两位医生朋友。一个医生朋友说,这是误解。现在出院的病人多了,就把剩下的病人归入几家定点医院。那不是新增的,而是转院的。另一位医生说得更干脆:“严酷的制度,要么说真话,要么下课。

另有一个帖子也是传得沸沸扬扬。说的是一位病人出院转阳,却很难住进医院。这事又引起不少人恐慌。就此,我又一次询问了两位医生朋友。一位医生朋友说,是有复阳的,但非常少。另一位医生朋友的第一段话,与上位医生差不多,但他对具体情况更为了解。说是,因为定点治疗新冠肺炎的医院已经调整,帖子中的那位病人跑错了地方,去的是非定点医院。后来找到熟识的领导,那家医院还是给予了接收。医生朋友强调了两点,转阳的病人是有的,非常少,有一种是没有任何症状的,并不传染;此外,所有病人医院都有追踪,只要身体出不妥,一定要去定点医院,不存在不接收的问题。我没有去核实医生和病人的说法是否有差异,只是如实照录。

不过,对于武汉人来说,无论感染过或是没有感染过,此刻的心理都比较脆弱,神经也容易紧张。定点医院调整的信息,建议以最醒目的方式告知大家。有任何调整,及时更新;而对于病人,如果觉得身体不适,也一定先查清楚哪些医院收治新冠肺炎,哪家不收治,千万不要跑错医院,白白受罪。无论如何,深更半夜在外面奔波求医几个小时,想想都是件痛苦的事。

中心医院再传不幸的消息, 医院伦理委员会成员刘励女士因感染新冠肺炎,于今日上午不幸逝世。这是中心医院去世的第五个人,不知道医院的主政领导怎么还能坐得住。

昨天有很多人给某“高中生”回信。回信的事似乎延续到今天。而今天还有一封名为《几名高中生给另一位高中生的信》,我起先没有在意,以为是一些公众号写着玩的。没料到,一个朋友说,这是真正的高中生的回复。这才让我惊讶了起来,找来认真读了一遍。始知:高中生与“高中生”居然有这么不同。不同的不仅是文字,还有境界。文中有一句话,我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要在此引用:“我们倒是想说,很多时候问题并非在于过度关注黑暗,而恰恰在于我们过度热爱光明了——乃至让这种强光损害了我们的视力。”我想说,原来孩子们真的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弱呀。他们其实是很有独立思考能力,并且也很有观察力的。在许多问题上,甚至比大人想得更深更远。

昨天本来在写当年文学话题的论争,写了一部分,看到“察网”上的文章。于是,转了话题,并当即请律师进行了取证。今天中午,好多信息传来,说那个察网上那个齐建华把文章删了。哦,知道自己违法,删除也算认错,我会考虑是否原谅。下午有人说,上海某个极左不服,哭着闹着说,她不敢告哇她不敢告。这话说得有意思:那你别删呀!

本想今天延着昨天的文学话题,继续谈当年和现在。突然,又收到朋友转来的文章,只好再次中断。好在文学是个冷话题,早谈晚谈都无所谓。

北京大学张颐武教授亲自出山了。大牌哦。是围攻我的那帮家伙们的撑腰人物?或是带头大哥?我不能不重视。听说张教授是在微博发的文章,我也没有顾得上去原址看。就把朋友转来的文章,摘录一段在此,权当记录。

张教授说:“有个专门写疫情日记的作家,现在到处批评质疑这些写作的人,说他们如何阴暗,暗示他们受人指使,有个什么匿名的高中生如何愚昧等等。坦诚地说,为什么人们对她的这些写作不信任,就是由于在疫情严重的时期在日记中用描写的手法,用纪实的文字抛出的那个殡仪馆一地手机的照片,这据说是被医生朋友发给她的照片。这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和传播,也是日记最引人瞩目的事情。

大家在质疑这件事,在问是否有这张照片,就一直根本不敢面对,推三推四,到处说有人想迫害她。但其实最关键是作家应该有最起码的求真之心,不能丧失做人的底线,不能用编造来欺骗天真相信她的读者,而且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这么关键的事情上面的编造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是没有良知的,是一个作家一生永远的羞耻。”

看张教授的文字,我是知道他是没有看过日记的,莫非看的是有人专门提供的摘要?而且是按他的口味提供的摘要?像这句“有个什么匿名的高中生如何愚昧”,这话显然我是没有说过。还有,张教授说:“为什么人们对她的这些写作不信任”。张教授所说的这些“人们”是多少人?就是围绕着张教授身边的那些吗?张教授就没有看到信任我的人是多少?如果按张教授的方式作论断,那我差不多没有看到一个信任张教授的人哦,无论文坛,或是学界。而且,还有“用编造来欺骗天真相信她的读者”这样断然的语言,张教授是不是也编造得太生猛了一点?不过,张教授编造一向很猛。夸赞周小平是中国的如何好青年时,张教授用的也是非常生猛并且还相当热烈的言词,夸得好像周小平比张教授更适合在北大任教。其实张教授喜好按自己的萎琐之心揣测他人,亏也是吃过的。当年张教授揣测一位著名作家的小说是“模仿”,不也输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吗?

而照片的事,我已经在另外一天的记录里,说得很清楚了。可惜,张教授没有看我写了什么。其实张教授大可到武汉了解一下当时的真实情况:了解当时的每日死亡人数有多少,了解尸体由医院到火葬场的流程,了解死者的遗物去向,了解医院和火葬场当时处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了解锂电池不能烧但也来不及消毒时的处理方式,甚至还可以了解全国有多少家火葬场前来支援武汉,诸如此类。这些话,我只能说到这里。张教授以及各位愿意理解就理解,不愿意理解,你们随便。照片我相信有一天大家会看到,但不是我拿出来,是照片的主人拿出来。我是真的建议张教授亲自到武汉来实地调查,当然,顺便说一句,这些事都是发生在早期阶段,并非后期,也非现在。张教授了解到真实情况后,再来斩钉截铁地作出结论恐怕符合北大的水平一点。那样,教起学生来,家长们多少也会放心。

今天就到这里。我还要重复一句:极左就是中国祸国殃民式的存在。改革开放如果毁在了这些人手里,是我们这代人的耻辱。来吧,是把你们所有的招数都拿出来,把你们背后的大牌都喊出来。你看我怕不怕你们!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我虽退休,但打场官司的精力还是有的(3月19日)

方方武汉日记 3月19日

而我们的纪念,说到底是在纪念我们自己,纪念我们有过的这段经历,而这经历中有一个最重要的人,他叫李文亮。

歌颂与暴露问题,喜剧与悲剧问题,光明与黑暗问题。

文/方方

 

封城第57天。

今天终于盼来我们天天等待的好消息:武汉新增确诊归零,疑似归零!医生朋友的信息,显然也很兴奋:“终于清零了,三个零!疫情已经控制,境外输入可控,现在主要就是治疗。”

同时,今天也看到湖北官方欢送出省的劳务大军,并呼吁全国人民善待湖北人!是的,请善待湖北人。被感染的是病人,而不是所有湖北人。几千万湖北人,为了疫情不被扩散,被困在家近两个月,他们所承受的压力和所克服的困难,外人难以体会。而湖北人在这场灾难中的克制和隐忍,对整个中国疫情控制做出了最大贡献。所以,这里要多喊几声:请各地朋友,善待湖北人,善待这些为你们的安全作过奉献的人们。

下一步,该来轮到外地人回武汉市了吧。于我个人而言,无论是阿姨或是钟点工,我已经太需要她们赶紧回来了。两个月,我家需要做一场比较彻底的卫生。家里的老狗,已经又脏又臭了,它的皮肤病,也已复发。而我自己的手烂了,有裂口,不敢给它洗澡。宠物医院什么时候可以开门呢?每天放狗到院子里,我都劝它说,再等几天哦,很快你就会舒服了。百业待兴,我们继续等。

像往常一样,起床后,边吃饭,边看手机。很意外,昨天有个“高中生”给我写了一封公开信,今天则看到他家各路“亲戚”出马,纷纷给他写公开信(他家的“亲戚”真是太多了!)。当然也有其他写信人,比方大学生、初中生、小学生。有几篇,我真的是没有忍住笑,而且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今天清零,也特别适合大笑。易中天学长说,今天是全民写信日。这话说的,也让我笑喷。

李文亮的调查,今天也出了结果。这个结果,大家是否接受或是满意,我不知道。我已经不想再说什么。李文亮死了,他的微博成为人们的哭墙,无数的人都会永远记得他。大家知道他不是英雄,他的生活,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样,他做的事,也都在人之常情的范围内。但我们记住他,并尽可能帮助他的家人,就好了。那个结果,真的无所谓。而我们的纪念,说到底是在纪念我们自己,纪念我们有过的这段经历,而这经历中有一个最重要的人,他叫李文亮。不过,年轻人会比我激愤。下午,一个年轻人给我留了一个言:时代的一粒灰,落到中南派出所头上,就是一口锅。就像看到那些给“高中生”的回信一样,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是我还是想说,可能真的有些复杂。而那些复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无法弄清楚的。有些事情就留给时间吧,虽然我也不知道时间是否有用。

武汉近些日子,虽然仍然禁止出门,但人人都知道,它基本上是一个安全城市了,固然人们一直说,还需要保持着警惕,其实心理上却已放松。无论城市的现实,或是百姓的心态,与一个多月前相比,都是天差地别。相信我们的生活也很快会回到以前的节奏。封城是紧急刹车式,但开城恐怕会是慢慢滑行式。我想,我也不必一定要守到某位领导宣布“明天开城”才停止记录。或许不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因为城门业已打开了一条缝,正在缓慢地过渡到完全打开的程度。所以我前几天就跟二湘说,我准备写完第54篇,就不写了,刚好一副扑克,算是牌打完了。只是没有料到,昨天刚好是第54篇。我不回复那封已经“10万+”的“高中生”公开信,简直不太可能。于是,丧失了说结束语的机会。现在,我在想,我到哪一天停止这份记录呢?

顺便说一下:我的文章,在微信上,一直是通过二湘的公众号帮忙转发。原因特别简单,就是在我微博被封的那天,又遇上李文亮去世。我失去了唯一的公共平台,又不会弄微信,平时经常看二湘的微信公众号,由此转而向二湘求助,问她可不可以帮我发一下。作为同行,二湘马上同意了。那时候,我除了知道二湘写小说外,对于她的其他事,几乎一概不知,也从未谋面(当然,到现在也没见过)。后来看到有一篇介绍二湘的文章,我才知道她的基本情况。简而言之,这件事,就是一个会用公众号的作家,帮助另一个年老的不会用公众号的作家发文章。被一些阴谋论爱好者,几乎当成一件重大的阴谋。我特别感谢二湘的帮助,真心欢迎二湘有机会来武汉玩,我请吃鱼。武汉的鱼真的很好吃,而武汉做鱼的高手也非常多。

再扯几句闲话吧。想起很多年前,我上大学时,我们有个文学社,经常会讨论一些文学话题。讨论来讨论去,根本达不成共识。后来我有点不耐烦,背地里给这些讨论题取了个名,叫“老三篇”。这三个话题是:歌颂与暴露问题,喜剧与悲剧问题,光明与黑暗问题。其实就是说,我们一直在讨论,文学是不是只能写歌颂文章,只能写喜剧,只能写社会的光明面。而暴露了社会问题、描述了人间悲剧以及写了社会的阴暗面,就是反动作家。那是1978年到1979年的事。在没有结论的前提下,不知什么原因,大家也不谈了。后来,年级还搞了一次大讨论,即“文学是不是阶级斗争的工具”,好像也没讨论出个什么结果。时间慢慢过去了,我毕业,我工作,我成为职业作家,有一天发现,别说我们当时的同学,就连整个文学界,在这些问题上,都达成了共识:你都可以写。重要的是你写得好不好。所以有时我在演讲时,也说,很多问题,不用讨论,时间会给予答案。

而这一次,我突然发现我错了。尽管42年业已过去,时间却并没有给出答案。我们的文学似乎又重新回到了这些问题上。那些对我的无数叫骂,不就是因为嫌我在这场灾难中,没有歌颂,没有写喜剧,没有写光明面吗?这种轮回,想想也蛮神奇。

写到这里,朋友转来“察网”上一篇文章,名为“一部恶意满满的《封城日记》”,作者叫齐建华。我在这里先要发一声警告:齐先生,你骂我没有问题,但你涉嫌造谣和构陷了。我建议你自己最好删除并公开道歉。如你不删除不道歉,我将通过法律手段来解决。包括“察网”,你天天发表骂我的文章,都没问题。但你刊登齐建华这种公开造谣和构陷的文章,不管你有多大的背景,不管有多大的官为你撑腰,不管你的后台有多么强大,我自然是要连你一并告的。中国是法治社会,我容你们恶意骂我,是我的宽容,毕竟这只是你们的品质问题。但如造谣和构陷,则涉嫌违法。在此,特提醒“察网”和齐建华先生:请自己搞定自己,不然法庭上见!

君不见,武汉马上开城。我虽已退休,但是打场官司的精力还是有的。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那时的我们,就像今天的你们(3月18日)

方方武汉日记 3月18日

孩子,你的疑惑迟早会得到解答。而那个答案,是你自己给自己的。

那时的我们,就像今天的你们

文/方方

 

封城第56天。

大晴,太阳太明亮,一副直奔夏天的感觉。有阳光,而不潮湿,这是武汉很舒服的天气。其实我之喜欢武汉,气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武汉四季分明,每个季节都有自己的个性。用武汉人的话说,夏天热起来热死,冬天冷起来冷死。春天有一段潮湿期,秋天则天高气爽,天天都是舒服日子。年轻时,我对武汉的气候还有点烦,毕竟怕热又怕冷。后来科技发达,生活质量提高,夏天有了空调,冬天有了暖气,春天可以油湿,而秋天则继续享受它的美好。这样一来,气候的所有缺点,都被人类的智慧所解决,而它的优点,也就更加突出。所以,我现在觉得武汉的四季相当好的。很多年前,我做纪录片,武汉热到四十度高温,但武汉的老人家说:必须得这么热!出大汗,排大毒,热透了,人才舒服。这话当时让我惊了一下。武汉的夏天,若哪年没到四十度,武汉人会有深深的失望:这哪像武汉的夏!

继续谈疫情吧。疫情自结束早期混乱而痛苦的阶段后,一天天向好,现在显然控制住了。走到今天,还有一个新增确诊。死亡人数尚有10个,疑似人数归零。武汉人急盼所有数字都是归零,那才是真正的结束。想来,这一天,应该不会太久。

下午与一位前线工作的医生朋友通了一个长电话。有些观点,我们不太一致,比方追责。医生朋友认为,现在谈追责恐怕就没人做事了。而我则觉得无论政府或是医院,都不至于这么脆弱。医院的能干人应该不少,政府中人才也多,可继任的也大有人在。现在抗疫已到扫尾阶段,大家对前期所发生的事,记忆犹新,这正是复盘的最好时间。而追责,也是必须要做的,否则,怎么对得起逝去的几千亡者,以及更多有着痛苦经历的武汉人?这次疫情,我之前也一直说,是合力造成。从上到下,各种因素都有。这些因素每样一点,加起来就装了一大锅。现在,这口锅,大家都想甩掉。而我们要做的事,就是监督:你们不能轻易甩锅。各自的责任,各自承担。

医生朋友讲到了两件事,我觉得特别有意思。在此记下,可供以后参考:一,医生朋友认为,医院的建筑有问题。通风条件不好,密闭空间,容易加重感染。据说这几年医院都盖有新大楼,为响应节能减排号召,在空间的处理上,并不适合医院。医生朋友说,记得SARS那年,深圳气候暖和,他的朋友在医院把窗子打开,空气流通可稀释病毒,感染人数减少很多。我没有查数据,不知道当年深圳是否如此,但我觉得他讲得也有些道理。只是今年的武汉,正是寒冬,好像也不太可能开窗,我也有点点疑惑。不过我想,医院的通风问题,尤其是急诊或是传染病科室,应该是很重要的问题。二,医生朋友认为,每年冬春交际,是传染病大流行时间。上一次SARS是,这一次新冠也是。那么,为什么不把开会的时间,改在别的季节呢?改在一个流行病少的季节?

医生朋友的这一想法真让我脑洞大开。不瞒说,我在湖北,从1993年开始参加两会。由省人大开到省政协,整整25年。我太知道两会前后各部门会处于什么状态。为保证两会顺利召开,所有负面信息媒体都不允许报道、而各部门到了那个时候,几乎也没什么人做事,因为领导都去开会了。这一次,同样如此。我们可以清楚看到:市卫健委停报感染人数的时间,与省市两会时间几乎完全同步。这不是偶然的巧合,也不是故意而为,而是习惯性动作。这一习惯,甚至不是这几年养成,是多年就有。多少年来,各部门都会把相关事情压到两会之后再办,而媒体多少年来,为保证两会顺利召开,从来报喜不报忧。干部习惯了,记者习惯了,领导习惯了,百姓也习惯了。押后办理工作,压下负面消息,大多时间都没发生什么意外。毕竟,生活中琐事为多,没什么不能放几天的。如此这般,皆大欢喜,人人都有面子。但是,病毒却不客气,它会当场把这面子撕破。SARS撕了一次,新冠又撕一次,会不会还有第三次?我有点担心。所以,在这里顺着医生朋友的想法,也给个建议:如果改不了两会时间,就改掉这个陋习;改不掉这个陋习,就改一改两会时间:让它在一个温和的不太可能有流行病发生的时间召开。其实这两件改起来都不是难事。

今天还有一件事我无法回避,估计很多人都在等着看我的回复。就是有一个自称十六岁的高中生,给我写了一封公开信。信中有很多漏洞,以致无数朋友说,这显然不是一个十六岁学生所写,更像一个五十来岁的抠脚大汉的作品。不过,无论是也不是,我还是准备按十六岁学生的信来作回应。

我要说,孩子,你写得不错,充满着你那个年龄人的疑惑。你的想法很合适你,你的疑惑是教育你的人给的。但是,我要跟你说的是:我无法解答你的疑惑。看到你的文字,倒让我想起很多年前我读过的一首诗。这首诗是白桦写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他: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和剧作家哦。我读这首诗的年龄大约是12岁,这是在1967年的“文革”中。那时,整个武汉的夏天,都在武斗。就在这年,我这个小学五年级学生,得到了白桦的一本诗集,诗集名为:《迎着铁矛散发的传单》。其中第一首诗是《我也有过你们这样的青春》。

孩子,你说你16岁。我16岁时,是1971年。那时候,如果有人跟我说:“文化大革命是一场浩劫”,我一定会豁出去跟他争个头破血流,而且他就是说三天三夜道理也说服不了我。因为我从11岁起,接受的就是“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的教育,到我16岁时,这教育已经进行了五年。用三天三夜的道理来说服我,远远不够。同理,我也不可能解答你的疑惑。我就是说三年,写八本书,恐怕你也不会相信,因为你也有至少像我当年一样的五年。

但是我要告诉你,孩子,你的疑惑迟早会得到解答。而那个答案,是你自己给自己的。十年,或是二十年后,有一天,你会想起来,哦,我那时好幼稚好下作呀。因为那时的你,可能已是一个全新的你。当然,如果你走的是一帮极左人士指引的路,你或许就永远没有答案,并且终身挣扎在人生的深渊。

孩子,我还要告诉你:我的16岁时代,比你差远了。我连“独立思考”这样的词都没有听说过。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需要独立思考,我的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学校说什么就是什么,报纸说什么就是什么,收音机说什么就是什么。11岁开始“文革”,到21岁“文革”结束,这十年,我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我从来没有过自己。因我从来就不是一个独立的人,只是一台机器上的螺丝钉。随着机器运转,机器停,我停,机器动,我动。这状态,大约也像今天的你(而不是你们,因为现今16岁孩子中很多人相当有独立思考能力)。幸运的是,我的父亲说:他一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全都能上大学。父亲说那番话的样子我还记得。所以我在当搬运工的时候,一心想实现父亲的遗愿,于是我考上了大学:中国最美丽的武汉大学。

孩子,我经常为自己感到庆幸。虽然我的少年时代接受的尽是愚蠢的教育,但我却在青年时代得以进入大学。我在那里,如饥似渴地学习和阅读,与同学们一起讨论非常有意义的话题,并且开始了我的写作,终于有一天我知道了要独立思考。我还有幸地遇上了改革开放,更有幸参与了整个改革开放的全程。我看到结束“文革”浩劫的中国,从那样落后的状态,一步步强大。可以说,没有改革开放,几乎就没有今天的一切,包括我写这份公开的日记以及你给我写这封公开信的权利。这一点,我们都要庆幸。

孩子,你知道吗?改革开放的前十年,几乎是我自己和自己斗争的十年。我要把过去挤压进我脑子里的垃圾和毒素一点点清理出去。我要装入新的东西,我要尝试用自己的眼光看世界,我要学会用自己的脑子思考问题。当然,学会这些,是建立在自己的成长经历、阅读、观察和努力的基础上。

孩子,我一直以为这种自己与自己的斗争,自己给自己清除垃圾和解毒的事,只会在我这一代人中进行。意想不到的是:你和你的一些同伴,将来也会有这样的日子。那就是,自己与自己斗争,把少年时代脑子里被灌入的垃圾和毒素,清理出去。这个过程,倒是不痛苦,每清理一次,就是一次解放。一次次的解放,会把一个僵化麻木带着锈迹的螺丝钉,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你听得懂吗?现在,我要把这一句诗送给你:“我也有过你们这样的青春,那时的我们就像今天的你们。”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备注:转载“一位高中生给“方方阿姨”的信”全文,方便读者阅读与思考。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显然,生活将陆续恢复正常(3月17日)

方方武汉日记

方方武汉日记 3月17日

湖北的医疗队今天陆续开始撤离。他们冒着风险在湖北最危急的关头,前来营救,每一个湖北人对他们都怀着感恩之心。

我觉得都是自己的孩子,将心比心,如果我有孩子在海外,我也会叫他回来。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当英雄的。

文/方方

 

封城第55天。

天气晴好。出门倒垃圾,隔着杂树枝,可以看到坡下的桃花正在盛开。有点“灌木不遮春色断,一枝红桃出墙来”的意境。整个文联大院,除了没有人,其他一切如常。

今天疫情报出只有一个新增确诊病人。清零即在眼前。越来越多的重症病人被抢救过来,但他们要完全恢复,还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希望他们继续坚持,尽管很辛苦,但也先活过来再说,后面的治疗再慢慢跟上。目前官方公布的湖北因新冠肺炎死亡的人数已达三千多人,这的确是一个令人沮丧的数字。疫情结束,安抚遗属的事,恐怕也非常紧要。纵观整个疫情过程,自国家倾力救湖北后,抗疫所采取的种种措施,相当有力也相当有效。做到这一步,也不容易。

更多的好消息都在往外涌,朋友圈里到处都能见到传播。其中最重要的信息是:除了武汉,全省各地市开始解封复工,大量员工也开始返汉。这个应该是最好的,也是我们最想听到的。真希望看到武汉重新恢复它嘈嘈杂杂、生机勃勃的场面。

其实在武汉,比企业更等不起的还有另外一批人,这不是一小批,而是一大批:那就是儿女在外的空巢老人和独居老人。平时这些老人的生活,完全靠保姆或钟点工照顾。每到春节,保姆和钟点工大多会回家过年,年后再来。这次封城,他们大多人不能按时返回老人家中,以致这些老人的生活相当艰难。前几天,我认识的曾先生跟我聊到他母亲的事。

武汉有家相当著名的店铺叫老通城。它的名号,在汉口,几乎无人不知。老通城的豆皮,也是最受武汉人欢迎的小吃。老通城创始人叫曾广诚。好几年前,省作协组织了一个文学项目,即邀请本地人写本土事。曾先生过来报名,他要写的书即是《汉口老通城曾家》。他是老通城创始人曾广诚的长孙。家族的往事,曾给他带去很多伤害,也给了他很多动力,他决定把这些过往写出来。我们选中了他的项目,曾先生呕心沥血,以三部曲的方式,完成了这本书的创作。前几天,曾先生告诉我说,他的母亲现在97岁了,住在湖北大学教工宿舍。他们都在外地工作,只有一个弟弟留在武汉。小区封闭后,也无法前往母亲住处。而母亲喜欢独处,此前一直由一个钟点工照顾,母亲的身体精神都相当不错。但是疫情将钟点工也隔离在外,无法前去帮忙。他们几个子女都急坏了。老母一人在家,她几乎不会厨房的事,也无法购买生活物资,集中配送她没能力参与,蔬菜就是送上门她也不会做。每天吃饭、做菜怎么办?药也快吃完了。而且她连手机、微信都不会用,有所需求怎么和外面联系?曾先生说,他们急得“电话都快打破了”。

所幸,湖北大学社区很快跟进服务。曾先生说,社区为她送去了一包蔬菜,但她不善下厨,送去的蔬菜解决不了她的困难。她只想要简单得一热就可吃的馒头、咸菜。于是,他又找社区求助,居委会连忙帮忙采购了以熟食为主的食品送上门,还联系了校医院的值班医生。校方和学校的同事、学生闻讯也都前去关心和帮助,送东西过去时,会等他母亲拿进屋后,守在外面听听还有什么需要。当隔着门听说母亲拧不开蜂蜜盖子、酱油瓶盖子时,征得同意,他们还会进门去帮母亲一一打开。曾先生说,他每天“与母亲通话,都能感到她声调愉快。母亲还迸发出学习热情,在电话中不厌其详地为我讲述屈原,李斯,为我补课,她告诉我她每天写一千字(创作),并给我念……”他母亲说:“他们又给我送了三次菜,我一辈子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关怀,这次学校真的很到位。”

97岁!独自一人生活,还天天写字创作,从容度过封城这么多时日。多么顽强的老太太!令人尊重,更令人佩服。但从长远上来看,让老人家以这样的方式维持生活,显然也是不合适的。在武汉,依靠保姆和钟点工生活的老人,何止成千上万。他们更是迫不及待地等待照顾他们的人能早日返岗,甚至连我自己都是如此。昨天有个网友在我的微博下留言:“我所处的黄冈蕲春县,我这解封第六天,这两天已陆续安排务工人员定点包车返回工作城市了,湖北有些市也差不多这样,还有些湖北其他县市也在陆续允许私家车出省务工了……总的来说湖北整体封闭了这么久,现在也正在慢慢变好。”真是个好消息!我家阿姨是蕲春人,今天立即与她进行了联系。但听说,路还没开通,回武汉还得有几天。

今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须记录:湖北的医疗队今天陆续开始撤离。他们冒着风险在湖北最危急的关头,前来营救,每一个湖北人对他们都怀着感恩之心。四万多医疗队员,无一被感染,万幸!也让我们这些受惠者,长舒一口气。别情总是深似海。今天在朋友圈看到一个视频:医疗队离开时,不能出门的武汉人,站在各家的阳台上高呼,感谢你们!你们辛苦啦!再见啦!真是让人热泪盈眶。武汉各路人马,都以最高礼仪欢送这些白衣天使,是他们救了我们的城市和我们的人。据说湖北的襄阳市,记下所有援助襄阳的医疗队队员的名字,决定今后区域内所有A级景区和25家星级酒店向他们终身免费。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但我想“这个可以有”!甚至觉得:全湖北所有景区都应该对这四万多人免费开放。当然感动中,也有搞笑的事:四川医疗队出发湖北时,一位医务人员的丈夫在车下喊:赵英明你平安回来,我包一年的家务!现在他的赵英明平安回家了。马上出了一条视频说:网友们要监督这个丈夫做一年家务。大家看罢,笑坏。不知道他家是不是每天得搞直播。

这几天最热闹议论的是:海外游子们纷纷回国。有个段子说,中国打上半场,中国以外国家打下半场,留学生打全场。意指春节间,海外学子们都纷纷出国,现在中国疫情控制有力,连湖北都已安全,而国外的疫情却紧张起来,留学生又纷纷回流。其实,这段子并不准确,那时的留学生早已在海外。疫情期间,他们四处奔波,都忙着向国内援助物资,他们是出了大力的。现在回国,虽是实情,这个话,还是要讲清楚。有意思的是,好几个人都来问我: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觉得都是自己的孩子,将心比心,如果我有孩子在海外,我也会叫他回来。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当英雄的。这件事,完全可以包容。他往家里逃,说明在他心里,自己的国家是可以依赖的。这不正是他的信任感和爱国心吗?其实,抗战时,有个词叫“逃难”。日本人来了,大量老百姓都向南逃跑。没有人会指责他们:你们为什么不留在当地打鬼子。逃难,是一个人的本能。有人留下来抗日,是英雄。逃难出去的,顶多不是英雄罢了,何况他们自己也会承认自己不是英雄,这就没什么可指责的。据说海外还将有十几万人要回。中国这么大,各省把自己的孩子领回家就是。有病的,进医院看病,没病的,回家隔离,如此而已。只是,无论逃的过程或是回国之后,遵守规则却是必须。保护自己,应该要有不伤害他人利益作为前提,这也是常识。

刚刚看到高中同学在传一份关于解封的时间表:22日滞留在外的人员可以点对点返鄂返汉。滞留在鄂在汉人员可以点对点离鄂离汉。24日公交,地铁消毒,进行预演练,为恢复交通作准备。26日,门栋解封,居民可以在小区内活动。29曰,小区解封,居民凭健康码,工作证明,驾私家车,骑自行车,步行复工。31日企业生产和市场经营逐步复工正常化。4月2日重点商业场所正常化。4月3日公交,地铁恢复营运,实行实名制乘车。4月4日机场、高速、动车、国道正常化。同学转了这个帖子,自己留言说:“转发的,不知真假。”不管真也不真,都很鼓舞人心。显然,生活将陆续恢复正常。

以最真诚之心感谢读者。昨天的微信发不出来,二湘前后发了十几次,都发不出。后来发了一个不能留言的,也被封了。真不知道什么原因。于是她在“二湘的十一维空间”的公众号上,写下“我尽力了”四个字。仅此四字。结果意想不到的是:读者们把我昨天写的全文,用留言方式一段一段地贴了出来。真是让人惊讶,也真是让人温暖。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哪个人的人生是这样浪费的哩?(3月16日)

方方武汉日记 3月16日

在这里,瞒的兄弟是删。我们已被这个叫“删”的老兄折腾得痴呆麻木。真的不知自己在网上什么时候、因何原因违规违法,这件事从来都没人告诉过你。你除了接受,也只能接受。

老这样搞,何时是个头?

文/方方

 

天又阴了。但开花的春天,多彩多姿。色彩把阴郁切割成碎块,于是,你便不觉得那么压抑。远在江夏的邻居唐小禾老师发来我家门口的照片。迎春花开了,黄得很灿烂,而海棠盛开之后,开始零落。花瓣落了一地,与迎春花下垂的绿叶搭配一起,很有意境。唐老师家的红玉兰年年都开得特别好,茂密而热烈,路过时,那一树的红花,再颓唐的日子,也能叫它点染出喜庆。

今天的疫情与前几天没有太大差别。颇有一点在低位运行上胶着的感觉。新增确诊人数依然只剩几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重症病人,还有三千出头。方舱已全部休舱。只是今天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些议论,说方舱休舱是为“政治休舱”,病人并没有好。但我印象中,前几天就说过,医院床位已有多的,没有好的病人全部转入医院,痊愈的病人则转入酒店隔离十四天。不知道这是否空穴来风,对此,我特意去询问医生朋友:你怎么看?医生朋友回答得很干脆:“肯定是谣言!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现在的政治是彻底控制疫情传播,彻底清零,积极救治住院患者。政治不会要求提前关舱。传染病是隐瞒不了的!这一重大是非问题必须相信政府!再大的胆也包不了天呀!急性烈性传染病不彻底控制必然蔓延,谁都隐瞒不了的!”惊叹号都是医生朋友打的,我相信这番话。病毒早已掀翻政治至上的桌子,及至现在,谁还敢再隐瞒?没有人愿意再现武汉一个多月前的恐怖场景。

很多人在微信群里转发严歌苓的文章,也有朋友转给了我。文章标题是:《借唐婉三字:瞒,瞒,瞒》。远在柏林的严歌苓同样关注并寄挂着武汉。好几年前,省作协主办过一次世界华人女作家会议,那年严歌苓也来了武汉,我们还请她去武汉大学作了一次演讲。那天我没去,听说会场爆满。严歌苓直觉好极,她抓准了这次疫情从初始而演变为灾难过程中最重要一个字:瞒。拆解开整个疫情发展的过程,你会看到“瞒”字无处不在。可是为什么要瞒呢?是人为故意,还是疏忽了?又或有其他原因?这个话题,先置后吧。可是,亲爱的歌苓,你的文章我看完了,很感动也很感慨。但我还没来得及转发朋友圈,它便被删除了。你大概也知道,在这里,瞒的兄弟是删。我们已被这个叫“删”的老兄折腾得痴呆麻木。真的不知自己在网上什么时候、因何原因违规违法,这件事从来都没人告诉过你。你除了接受,也只能接受。

今天让文坛惊愕的消息是:Llosa的书全部下架。真有此事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读Llosa还是青年时代的事。那时的作家好像都读他。很多人都喜欢他那种行文的调子以及不拘一格的结构。但实际上他的书我读过的不会超三本,也就是最流行的那些。听到这消息,和很多作家一样,先是震惊,尔后愤怒,最终只有郁闷,不知该说什么才是,其实除了嘀咕几句,也没有可以说的地方。无论Llosa说了什么,他不是政客,他还是个作家。记得前几天看一篇文章,文中有这样一句形容作家的话:“写作的最基本、也是最高的使命就是为了战胜谎言,见证真正的历史,恢复人类的尊严。” 我甚至不知道这话是谁写的。Llosa已经八十多岁了吧?我们又是何必。“瞒,瞒,瞒”三字来自唐婉和陆游的爱情故事,很多中国人都知道。这里就借陆游诗中的三个字吧,错,错,错。

今天得悉,前来援助湖北的医务人员,已经开始分批离开。但是,开城的信息,几乎没有。各种耸人听闻的东西,在网上乱传。谣言也相当多。无论这病毒有多么生猛,但比病毒更厉害的东西,已经冲到了它的前面,那就是:很多人活不下去了。今天,北京一位记者发给我一份湖北人的呼吁文字。它让我想起前几天听过的一个电话录音。重新看这份文字,我觉得其实它很客观,也很通情达理。其中提到的,是政府不能不考虑的问题。我将它主要部分,录入在此:

我对我说的话负法律责任。你们防控病毒,我们普通平民百姓是非常支持非常配合的。但是关了这么多天,50多天, 就算不健康也健康了。你们应该搞点对点的包车,你们政府咋完全不行动起来哩?

老这样天天在屋里耗着,你们哪怕说个时间,我们也有个盼头。3月底,4月底,都有个时间哩。现在完全没得时间,根本看不到希望,老这样在屋里待着。一天一天的生活费,一大家子人,哪个不是一家之主,挣钱养家糊口养全家?

一天到黑吃呀喝呀油呀盐,都是开销。当然,话说转来,吃了都是往肚子里装。但这是每天都得拿出来的开支吧。可以说我们每天早上醒来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各大报刊媒体头条,看病例增加几多、减少几多。这么看来看去,就只有武汉这个圈,病情要重一点。但是,不一定要湖北所有城市陪着武汉一起耗呀,真的啊。

我1月21号回来的,你自己算我回来多少天了。天天在屋里待着,吃了睡, 睡了吃。关键还不晓得这个日子哪一天才能够结束才能够终止。开始说3月1号,然后说3月10号,现在3月11号了,又说3月15号,钟南山又说延期到6月底。

老这样搞,何时是个头?

你可以隔离,病的人要么样隔离,我们都支持都配合。你隔离的是病毒,不是隔离湖北人。还有,我们既然在屋里也是隔离,出去也是隔离,为么事不让我们出去隔离?我们出去隔离,14天之后,当地政府检查是我们正常的,我们就可以上班,创造收入,正常运转。这在屋里老隔离,隔离到5月底、6月底,出去又要隔离半个月,那今年还搞么事呢?哪个人的人生是这样浪费的哩?

你们上级部门,应该体恤民情,应该多多关注我们的诉求,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呼声,这是广大人民群众的呼声。我们不是闹事,我们要生存,要吃饭,要喝水。你们也要想一下,站在我们这些普通人的角度来想一下问题。

哪个家庭没得负担哩?一天到晚,喇叭在楼下喊,不要出门,不要出门,不要出门。不要出门到什么时候呢?不要出门到什么程度哩?什么样的条件不能出门?什么样的理由不能出门?一天到黑都是胡子眉毛一把抓,一刀切。不能出门,反正就是不能出门。你们要想到,你们隔离的是病毒,不是隔离湖北人!把这点想到,想通,才能够把你们的文件精神贯彻下去。

再一个,百事贵。我可以跟你说嘞,瓜子15块钱一斤,你买不买?肉32块一斤,你买不买?黄瓜7块钱一斤,你买不买?土豆7块钱一斤,你买不买?包莱8块钱一斤,你买不买?你不买,你要吃;你买,你要掏钱。你没工作,哪来的收入呢?哪个为我们想一下子呢?

唉…..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这些天,议论复工的人越来越多(3月15日)

方方武汉日记 3月15日

在每个时代的记忆里,有美好的感动的内容,也有疼痛的悲伤的内容。但是,印迹最深刻的,一定是耻辱。

这些天,议论复工的人越来越多

文/方方

继续大晴。天空明亮,总会让人心情愉悦。前几天,同住文联大院的姨侄女,给我送来一些面点,包子烧麦什么的。吃了两天,觉得太理解北方人为什么特别愿意吃面食了。因为吃面食实在是很方便。面食的半成品很多,稍微加工,便可饱腹。比起做饭做菜,又方便又省事(顺便告诉在微博上那些严厉质问我为什么武汉不允许出门,我却可以到文联拿东西的人:我家就在文联大院内哦,这就跟你可以到小区门口拿菜一样。统一回答了,就别再啰嗦!)。得幸我对面食还挺喜爱。这两天,大家都在聊做饭麻烦的事,做完饭后,还要收拾厨房。而以前,叫个外卖,吃完饭盒一扔,啥就解决了。

今天我的朋友JW传来她弟弟李先生写的文章。李先生有两个朋友都是老年合唱团的。在武汉,很多退休老人都会参加一些文娱活动。尤其我这代人,青少年时代在“文革”中度过,那时各学校都有文艺宣传队,所以能唱会跳的人特别多。现在,退休后,人清闲下来,这些艺术细胞又全都调动了起来。每逢节假日,老年朋友们,非常活跃,到处演出或是聚会,一轮又一轮,这是他们很享受的晚年生活。今年,也同样如此。但是,来势凶猛的新冠病毒,却将他们中很多人击中。李先生写下了他对两位朋友的怀念。文章的第一句便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包杰和苏华健这两个身边的朋友,在这个新年,生命会戛然而止。”

在武汉,有个很让人感动的故事:儿子病了,九十岁的老奶奶担心其他家人被感染,自己独立照顾在医院门诊部等待床位的儿子。老奶奶守了儿子五天五夜,终于等到床位。却因为病情加重,儿子住进了ICU。这位名叫徐美武的老奶奶,找护士借了纸笔,给儿子写了一封信。信曰:“儿子,要挺住,要坚强,战胜病魔。要配合医生治疗,呼吸器不舒服,要忍一忍,以便恢复。如果血压正常,鼻孔吸氧,请求医生。忘记给现金,托医生带上伍佰元,可托人买日常用品。”当时读到这封信的人,无不落泪。这就是母亲啊!哪怕儿子已经六十多岁,但在母亲心里,仍然是她的孩子。这个儿子就是李先生的朋友包杰。遗憾的是,这封信包杰并没有看到,他第二天便与世长辞,丢下所有亲人,还有他坚强的令人尊敬的老母亲。

李先生说:“省黄埔军校同学会所属的艺术团开始为春节联欢准备节目,包杰因为也是黄埔后代,经人介绍,来到了艺术团。包杰一来,就显得很突出。他嗓子很好,声音有训练,唱得有感情,所以没两天,大家就公推他担任领唱。今年元月17日下午,省黄埔举办春节联欢会,他圆满完成了领唱任务。当时,他就在我的身边。”但是,包杰在元月18号又参加另一个联欢活动,在那里他被感染。“同时感染的有三人,其中有两人罹难。”

武汉市还有另一个民间合唱团,叫“希文合唱团”。它成立于1938年,最初由希利达女中和文华中学师生组成。改革开放后,老人们又重组“希文合唱团”,成员不再只是这两所学校的人,已面向了全社会。希文合唱团在今年元月也有不少活动。李先生说,他和华健都是男高音部的,关系密切。“元月9日,希文合唱团部分团员在范湖唱歌聚餐,这是我最后见到华健。”又说:“他平时在群里很活跃的,现在泡都不冒一个,我与朋友打电话他不接,微信也不回,大家都觉得反常,感觉不妙。”此后,苏华健便一直处于失联状态。直到讣告传来。苏华健去世于3月6日。网上现在还能搜到“希文合唱团”的歌,有一支《牵手》,唱得尤其令人感动。或许都是过来人,经历过风雨,才能如此动情。歌中说:“所以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所以有了伴的路,没有岁月可回头。”一首歌,唱成了自己的人生。

我老早就听邻居说,老年合唱团有不少人被感染。因为元旦和春节,一直都是他们演出活动的频繁期,而他们的年龄本来也属易感人群。李先生在文章中放上了包杰和苏华健的照片,两人虽已退休,却依然满脸英气。如果有预警,他们还会频繁参与这些娱乐活动,还会继续聚餐吗?这些六十来岁的人,以现在的生活条件,加上他们丰富的娱乐活动,再活二十年又有什么问题。“人不传人,可防可控”,致多少人走上不归之路。一想到这些,我就会自问:难道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为让自己生活得轻松,就可以不帮助他们这些枉死者追责吗?追责,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这几天的疫情,依然向好。整个武汉,每天新增确诊连续在个位数上。在只剩几个患者的情况下,人们出门以及复工的欲望便更为强烈。这些天,议论疫情的人越来越少,而议论复工的人越来越多。因为封城,已有很多企业和很多家庭,承受不起了。时间过于长久,人们也过于压抑,政府理应有更为灵活的对策才是。好在,今天看到一些早已归零的地区,以点对点的方式,派大巴车送人外出工作。而武汉的公交,从明天起,也将正式为部分企业返岗员工提供通勤服务。这些都是大好消息。再不复工,再不开城,不是国家经济扛不扛得住的问题,是很多人家能不能吃得上饭的问题。

说说我自己这两天面对的事吧。

我的微博开封后,因为一直喜欢微博这种方式,所以每天的记录我都会发到微博上。但从前几天开始,突然遭到以千而计人数的叫骂。阵势很大,无厘头加下流。我也经历了从奇怪到愤怒的过程,及至今天,我已经没有了感觉。因为我已经看出来,他们大多过来叫骂的人,根本没有看过我写过什么。他们只是听到某些人断章取义并且充满恶意的解读,然后就来骂了。他们为骂而骂,把骂人当作了游戏。当然,也有几个貌似讲道理的,可这道理只建立在他选择相信的谣言上。按照谣言的逻辑来讲道理,这就没理可讲。因为有些话又蠢又脏,太没看相,我拉黑一些人。今天下午,突然觉得让这些叫骂和议论保留下来也挺不错。

你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这些叫骂的人是谁,他们的头像是什么样的,有什么共同特点,他们来自什么吧或什么圈,他们共同关注的人是谁,他们经常转谁的微博,与谁互动,你可以像发现病毒的源头一样,发现感染源从哪开始,什么时间同步叫骂,什么人在背后鼓动、教唆以及组织,他们曾经还叫骂过什么人,他们最推崇谁,最服从谁的指挥,以及他们语言出处从哪儿来,与谁的语气大体相同,还有语言在叫骂中的变化,诸如此类。观察这样的一群人,会颇有所得。你甚至可以上溯七、八年,或许能找到当年号召学生们到网上发挥“正能量”的帖子,甚至,你可以发现被推荐给他们当导师的一堆名字。记得我曾经跟某部门的一位负责人说:你们怎么可以让这样一些人去指导学生呢?他们中有的人就是流氓呀。可惜,对方没有听。现在,当年的那些被号召上网展示正能量的人,被指导成今天的他们。走在人群中,他们很多人不坏,但是进到网络上,他们会无限放大自己的阴暗和恶。

网络有记忆,真好,而且这记忆很长久。所以,我觉得我可以让我的微博留言成为一个观察点,可以留下这个时代鲜活的标本。在每个时代的记忆里,有美好的感动的内容,也有疼痛的悲伤的内容。但是,印迹最深刻的,一定是耻辱。给这个时代留下一些耻辱的东西,很重要。这些一拥而上的叫骂和胡言乱语,记录着这个时代最生动最强烈的耻辱。未来的人,读到这些,会知道,在2020年,一场病毒引起的瘟疫在武汉蔓延,另一种瘟疫则以语言方式在我的微博留言中蔓延。武汉瘟疫的蔓延,导致了这座千万人的城市旷世未有的封城;而我微博留言下的瘟疫,则展示了这个时代如此鲜明的耻辱。

我,被封在疫区,作为受难者,记录下一些生活琐碎和感想,这日记多半留不下来。但是这成百上千人的集结叫骂,却会让我的日记永存。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下一个吹哨人,该轮到谁?(3月14日)

方方武汉日记 3月14日

新闻记者的职责和使命是什么?关注社会和民生,应该是职责和使命中最重要的一条。

下一个吹哨人,该轮到谁?

文/方方

大晴。不知道樱花是否还在盛开。一般来说,每逢樱花开放日,总是风雨飘摇时。三两天,就零落成泥。所以看樱花盛开樱花凋零,那种生命的短促,极易让人有万千感慨。

疫情依然好转,新增确诊感染的数字越来越小。这几天都在个位数上徘徊。昨天,有朋友担心道,数字上不会有假吧?因为前期对疫情的隐瞒,让此时的人们心里充满了不信任感。万一为了让数字上好看,万一为了让自己有成就,再次隐瞒怎么办?我理解这种担忧,这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心态,这种心态会引发对诸多事情的怀疑。为此,我专门向医生朋友询问:数字上是否存在作假的可能。医生朋友用肯定而坚决的态度回复说:不会隐瞒,也没必要隐瞒!这也是我希望的答案。

下午,我的同学老狐给我发来消息。老狐的父亲胡国瑞先生是我的老师,给我们开宋词课。胡先生的课讲得好,外系也有不少人来听,教室总是坐满了人,后来还换到老斋舍那边一间大教室去。有一首词,当时书上没有,胡先生便念给我们听:“来往烟波,十年自号西湖长。轻舟小桨,荡出芦花港。得意高歌,夜静声偏朗。无人赏,自家拍掌,唱彻千山响。”胡先生一边念一边击节叫好的样子,至今仍历历在目。老狐是七七级的,喜好徒步旅行,曾全程走完美国最著名的AT路线,一走好几个月。边走边记录,看得人惊心动魄。他还是华人中第一个全程走完AT的人。

老狐的信息,让人一振,我原文照录这两条:

1、报告好消息,易凡已脱机清醒,今天还录了视频和老同学打招呼,易凡9岁的女儿为爸爸手绘了很多贺卡。胡渣也醒过来了,北京中日友好医院创造了奇迹。

2、前两天你文章里提到的两位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医生易凡和胡卫峰(就是里面提到的胡渣,他的外号),正好是我这边一个跑友的同学,她每天跟我通报易和胡的信息。今天他们醒过来了。”

在郁闷的日子里,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易凡是中心医院胸外科副主任医师,胡卫峰是泌外科副主任。前几天报纸上还登载了他们尚处于濒危状态,我的日记中也摘录过。现在,他俩已经苏醒。简直是太好太好了。期待另两位濒危医生能坚持住,相信高明的医生们也会让他们都醒过来。

中心医院这次因医护人员伤亡惨重,一直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但目前为止,尚未听说医院的领导接受了怎样的处理。尽管网上要求向医院主要领导追责的呼声不绝于耳,但是,医院主要领导在喧嚣的舆论中,纹丝不动,销声匿迹,如同蒸发一般,没有听到哪怕一丝已被处理的消息。不像武昌区的区长,也不像青山区的副区长,大家还没来得及议论,人就被拿下了。上级处理起人来,是个什么套路,以什么为标准,我是看不懂的。只是晓得了:单位哪怕死伤很多人,领导也不一定会担责。这个话题,到这一步,再说已经没了意思。

今天关于媒体记者的话题,网上议论哄哄,内容极丰富。我也顺便扯几句:中心医院的艾芬医生说,她是发哨子的人;老百姓说,李文亮医生是吹哨子的人。也就是说,这个哨子从艾芬手上,传到了李文亮手上,那么,从李文亮手上接过哨子的,应该是什么人呢?尽管李文亮被训诫,但警方并没有没收他的“哨子”,警方反而是把他的哨声又扩大了一轮。新型病毒出现的信息,2019年的12月31日已经昭告天下。至少,我是在这一天获知的这一信息。次日,警方训诫“八个网民”的消息,也见诸各报乃至央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哨子”被没收了。那么,接过哨子继续吹的人,应该是谁?也就是说,下一个吹哨人,该轮到了谁?

在武汉,有两大新闻传媒集团,老大当然是湖北日报传媒集团,老二毫无疑问是长江日报报业集团。两大集团有多少记者?我不知道。百度上说,湖北日报传媒集团旗下“拥有7报、8刊、12网站、5个移动客户端和1家出版机构、56家(独资、控股)公司,在全省17个市州建有分社(记者站),是湖北最大的新闻信息平台和外界了解湖北的重要信息窗口。”看这个架势,长报集团旗下各报刊、网站及公司,也不会少。我懒得查了。这样庞大的两个集团中,新闻记者应该人数不少吧?

新闻记者的职责和使命是什么?可能有很多,但在我的个人理解中,关注社会和民生,应该是职责和使命中最重要的一条。那么,我就想问了:新型病毒的发现,这是个爆炸性的新闻,警方训诫八个“造谣网民”,也不是小消息。这两条都与社会和民生大大相关,记者发了消息,可有继续跟进?比方病毒是怎样发现的以及是否有感染?又或八位网民是什么人,他们为何要造谣?

对于这类事件,职业记者本该有高度的职业敏感,他们应该是接过李文亮哨子的人。但是,他们的人呢?不说常有人说,“记者不是在现场,就是在通往现场的路上。”如果当时有记者深入调查新型病毒的始末,了解到医院的医生正在成批倒下,又或是调查出八位”造谣网民”实则是八位医生,设若持有更高的职业精神:努力与平台沟通交涉,尽可能把自己的声音发出去,那么,结果会是怎样的?还会有武汉这么多天的惨烈现场吗?还会有湖北全省人遭封又遭弃的现象吗?以及还会引发全国各式各样的损失吗?

当然,我倒是愿意相信:无论湖北还是武汉,都有很多杰出记者。大有可能的是:他们既跟进了,也调查了,甚至也为此写了稿,却并没有被签发。又或是,他们申报了选题,根本没有被批准。如果真有这样的事,还让人有几分欣慰。只可惜,到目前为止,并没听说。唉,艾芬已经把哨子发了出去,李文亮的哨子也吹响了一声。然后,接哨的人没有了,哨音消失在两大报业集团的欢歌与笑语之中。病毒毫不留情地蔓延和扩散,医护人员一个个倒下,而我们的报纸,满是彩色,笑脸,红旗,鲜花,欢呼,一张接着一张。就连我这样的老百姓都已闻讯新病毒感染厉害,从元月18日起,开始戴口罩出门。而媒体呢?元月19日,报道万家宴,元月21日,报道省领导参与大型联欢会。每一天都误导着百姓沉溺于盛世,却无一句提醒:新冠毒魔已然张着大嘴,走到了你家门口。回想起整个春节一直到方舱医院建成这期间的日日夜夜,以及那以千而计的悲惨人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良心发现:惭愧自己放弃了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东西,即本该有的使命和本该尽的职责。而作为最该提醒市民而非误导市民的两大媒体老总,你们,是不是也应该引咎辞职?

长报有个W姓的记者说,方方就只会“妄议”。瞧,别的学不会,这个词学得真快!那我今天就索性再“妄议”一次。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开辟一个空间,让我们同哭一场(3月13)

方方武汉日记 3月13日

无数的个人悲伤,郁结成块,或许会成一个难解的题。不如,开辟一个空间,让大家同哭一场吧。

开辟一个空间,让我们同哭吧

文/方方

太阳到中午还很明亮,下午后,便开始变阴,风也刮了起来。老天的脸,总是说变就变,有时候你想要个过度,都要不到。武大的樱花应该全都开了吧。站在老斋舍平台上朝下看,真是有如白云似的一条花带。当年我们上学的时候,樱花也开,我们也会去照相,只是并未见到什么游人,就我们学生自己。到后来,居然成了旅游点,每到此季,校园里挤得无法行路。脸庞跟花瓣一样多,人群比樱花更像风景。

疫情依然继续向好。出院的人越来越多,而新增确诊病人只剩了几个。不过,今天有点奇怪,疫情发布的时间比平时晚。我中午去到两三个群转了转,发现大家都议论此事,不理解为什么发布时间延迟。医生朋友也认为,稍一延迟,马上就给人以想象空间。我想,这个空间里会装些什么呢?

封城已过五十天了,如果当初封的时候,告诉大家你们将被封上五十天。不知道那时的心情会是怎样。无论如何,我是绝没有想到会这么久的。上个月去医院取药,我取了一个月的用量,以为足够了,不可能封那么久。现在看来,我显然低估了这个病毒。低估了它的强悍和耐力。尽管新增病人越来越少,但总有一些奇怪的消息传来,一切仍都不能马虎,它随时可能反扑。所以了,我们还是严阵以待吧。好在大家也有了经验,被感染了并不可怕,马上就医,只要不拖成重症,治愈并非难事。

三月也即将过半,马上要到来的是清明节。祭奠亲人,上香扫墓,这是一个久远的传统,也是很多家庭每年必做之事。对于很固守传统观念的武汉人来说,今年要过一道很大的坎。两个多月的时间内,一下子死了大几千人,而与之相牵连的人是多少万。亲人已走,非但不能扫墓纪念,连骨灰都拿不到。尤其很多人是在二月中上旬去世,头七在混乱和悲痛中过去了,很多人的七七却在清明前后。尽管人们理解疫情是非常时期,可是待那一时刻到来时,不去思念不去悲伤,简直不可能吧。所以,我很担心有些丧亲家属,回过神来,会承受不了这么久的压抑,以致出现崩溃情况。其实,就连我自己在想这件事的时候,眼泪都会情不自禁往外涌。

丧亲之痛,是需要倾诉和哭泣来缓解的。这是疏导心理的最好方式。前几天,读到一篇文章,看到很多网友在李文亮的微博下留言,倾诉心情,把那里当成了一个哭墙。这不单纯是为了纪念李文亮,更是那些倾吐心声的网友们自己的心理需求。我想,目前疫情正在扫尾阶段,距清明节还有一小段时间,我们完全可以建立一个类似“哭墙”的网站,比方“哭网”。让丧亲的人们有一处地方,在那里挂上自己亲人的照片,为之点上蜡烛,去哭上一场。其实,哭的人,又何止是他们的家人朋友?整个武汉人都需要一场大哭。人们可以通过这个“哭网”,哭亲人,哭朋友,以及哭自己。倾吐内心的悲伤,也寄托个人的哀思。配以安慰心灵的音乐,当然更好。或许痛哭过后哀嚎过后,心情可以舒缓很多。疫情结束在何日,尚是未知数,在这一切未确定之时,无数的个人悲伤,郁结成块,或许会成一个难解的题。不如,开辟一个空间,让大家同哭一场吧。

此外,还有一些人,也是不应忽略的。在早期阶段,很多人被感染,医院一床难求,无法医治,也没有得到做核酸检测的机会,于是也就谈不上确诊。他们中有人死在医院,但大多死在家里。我高中同学说,他爱人的同事,家里死了两个。婆婆死在家里,殡仪馆一整天都没有车子接,到了晚上来了一辆箱式货车拖走的。类似这样的死者,并不在少数。因为没有被确诊为新冠肺炎,他们也就不在死亡者名单上。这到底是多少人呢?我不知道。今天跟心理专家电话讨论这一件事,我们都觉得,如果能通过社区,将这些死亡人数一一进行登记,一并列入新冠肺炎逝者名单中,将来国家对于这些丧亲家属的安抚,也可考虑到他们。同时,如果社区的工作可以做得更细一点,将那些非新冠肺炎患者,因疫情缘故,丧失救治机会而导致死亡的人,也一并统计出来。分门别类,未来的安抚,或可通盘考虑在内。

这几天,武汉疫情已趋缓解,但呼喊依然震天。最大的呼声就是用垃圾车拖食物给居民。昨天看到视频时,真是惊呆。什么人能想出来呀!无知无畏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是没有基本常识呢还是真不拿老百姓当人看?我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迫不得已的情况,但是再迫不得已,都不至于做得这样难看。

有时候想,一届政府,如果不把民生放于至上位置,再来一次X冠病毒,依然会延续今年的灾难;一众官员,如果眼睛不看百姓,只盯着上司,垃圾车拖食品的事情,同样会一而再。没有以人为本的概念,也不站在百姓的角度思考和做事,是现今官员很大的问题。仅用官僚主义来形容,恐怕不够。这也不全然是人品问题,而是他们身处于某个机器之中。这架机器的快速运转,导致他们的眼睛,只能盯着他的上级,而无法看见芸芸众生。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扯点闲话。今天看到《南方人物周刊》的一篇文章,专访卫健委高级别专家组成员杜斌医生的。题目为《这一切与英雄主义无关》。里面有一句话,看得我笑了起来。杜斌医生说:“我根本不相信这病房里有病毒能噌噌噌就到你眼睛这儿。”而我记得以前另一个专家王广发医生说,他是因为新冠病毒传播到眼睛而导致感染的。这句话,导致市场的护目镜瞬间卖光。我的一个朋友,一定要给我寄个护目镜来。我实在不好意思给人添麻烦,就让她把淘宝地址给了我,我自己在网上买了一个。直到今天,这个护目镜都没打开过。

对了,还要顺便说件事,今天看到一个名为“「方方封城日记」编辑部”的公众号,转摘一些其他人的文章。我得说明一下,这个公众号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希望公众号的主人改换其他名字,免得彼此都不愉快。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有人试图要挟警方对我进行打击吗?(3月12日)

方方武汉日记 3月12日

正因为有很多读者,留下了他们很多的鼓励我的文字,才使得我将这件事坚持了下去。这些读者是我在封城生活中最大的温暖。

有人试图要挟警方对我进行打击吗?

文/方方

天色明亮 ,阳光没了。但春天的感觉还是很浓。

今天是个奇怪的日子,起床后遇到的尽是不愉快的事。先是看到几个朋友传来一个帖子。标题是:“网民竟然如此痛斥方方,您怎么看”。其中收集了两百多条对我恶意攻击的文字。我能说什么?这样的人可谓恶意满满,连一丝善都没有。起码骂的和夸的各选一半吧?发表这些帖子的是“今日湖北网”,主管单位是湖北省新闻工作者协会。这是官方的网?不会因为我喊了几声追责,或是“引咎辞职”就来这一招吧?

另一件事就更奇怪了。而且突然之间铺天盖地而来。大意是说,我利用特权,找交警把我侄女送出武汉,弄到了新加坡。好几个公众号,煞有介事地写文章。看来那些恶意攻击我的人是真找不到什么事了。

我侄女到新加坡有十多年了,本属新加坡侨民。回新加坡,坐的是新加坡接侨的航班。中新两国说好了的。还是过年期间,印象中飞机原说凌晨一点起飞(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后来好像是凌晨三点?总之是很晚的时候。)。我哥嫂都上了七十岁,不会开车。那天刚下了私车禁行令。我是真守规矩,特意去咨询。坦率地说,我在武汉生活了六十多年,武汉的警察我的确认识不少。单位还有同事的家属也是警察哩。武汉市公安局有个写作班子,还邀请我去参观过。以前市公安局开什么会,也邀过我。我也写过不少关于警察的小说,很多素材就是从他们那里得来。我跟很多警察熟悉,这岂不是很正常的事?我认识他们,有急难事,向他们求助,其实也很顺理成章呀。肖警官和其他几位警察大约在前年曾经去过我家。我咨询时,被告知,肖警官正好休息,可以让他帮忙。我即给肖警官发了短信,他立即答应了。尽管肖警官是辅警,但我一直就是称他为肖警官。警察系统辅警很多,我对他们都礼貌称之,也是应该的吧?那天大约是初五(真记不太清了),短信应该都还在,如果有关部门想调查,尽可以去查。这个也叫使用特权,那么特权又是什么?其实,说到底,大概是有人试图要挟警方对我进行打击吧?

白天我在微博已经回复了这个问题。是因为我担心警方高层不了解情况,真的去处理肖警官,所以特别作了说明。微博平台,不是审判台,不是你们询问,我就必须回答的。作家可以有警察朋友,警察也可在休息时间为朋友帮忙,这是人之常情。电视剧里也都不少这种情节吧?这觉得这件事闹得这么大,真像是一个笑话。

顺便告诉一下那些缺乏常识的人(包括举报者)一点点我的个人情况,以免每次留言都犯错误:

1、我今年65岁,已经退休,病也不少。去年春节前后,一直在医院治疗腰椎间盘突出,到年底才缓解。我的病历和我单位的同事,全都可以作证。因为我去年上半年,连走路都很艰难。所以,要求我出门当义工,是真的不合适。况我这把年龄,也实在承受不起义工的活儿。万一跌一跤或再闪了腰,那才是真给政府添麻烦。

2、我不是厅级干部!我不是厅级干部!我不是厅级干部!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我连公务员都不是。所以,我是没有级别的。真是让各位口口声声叫喊“厅级干部”的人失望了。退休后,我就是个普通市民。当然,我也没有入党。我一直都是群众。尽管当了省作协主席,但了解体制的人会知道,我这样的主席,并不管事。省作协所有的事务,均由党组决定。不过,有些专业活动,我倒是尽可能地为作协张罗和帮忙。

3、因我是1992年的正高职称,资格老,所以,比起很多人,我的工资不算高,但也不算低,足够生活。现在社保拿退休金。省作协对于退休老作家一直都很关照。我印象中,从徐迟、碧野那一辈起,都是这样,这个传统一直保持至今。所以,我退休了,省作协也仍然像关照其他作家一样关照我,同事们对我也很好,他们好多人是我看着长大的,所以大家相处一直很和睦。我与普通百姓的确会有点差异。因我是职业作家,迄今为止,出版的书也有上百部。不少人读过我的书,对我很尊重,尤其是湖北人和武汉人。我的这点知名度,经常会得到一点照顾,这是真的。有时在餐馆吃饭,老板会加一个菜,的士司机认出我,也曾有过坚决不收我车费的事。这些都是让我很感动的。

4、极左人士一直在找我的碴,我的微博大概也被他们翻烂了。而且我觉得他们也应该举报过多次吧?可是我想不出来我有什么可被举报的。其实,我从来不担心有人告我。我担心他们不告我。不告我,就会有人相信谣言。而一旦告我,真是把我的优点都暴露了。不瞒说,连纪委的人都觉得我这种人比较适合到纪委工作,廉洁呀,又守规矩,还敢于实事求是说话。

5、今天的恶攻势头来得非常生猛,也是非常令人惊异的:突然有那么多人,集体用同一个话题、同样的语言、同样的图片、在同一时间来对我攻击,嗯,还有公开举报,通力合作的感觉。就好像昨天晚上开过会议,作出决定,约定时间,集体行动一样。这是不是太有点意思了?谁在主持(这样的行动,集体自发行为,傻瓜也知道不可能呀!)?又是谁在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细想是有点恐怖的哦:这种组织者如果某一天,要煽动他的团队搞起义或是搞点破坏什么的,应该比我写个日记要厉害一万倍吧?这个组织以及他们的团伙,拥有这样的号召力和行动力,说攻击谁就攻击谁,群起而上地针对一些与他们观点不同的个体(听说,有两位教授因为帮我说了话,微博便被人翻了个底朝天,并被举报到官方。这样一伙人,一言不合,即下号令,集结团队,各种辱骂和恶意,围剿个体,这跟恐怖组织有什么差别?),难道官方不觉得更应该担心他们吗?他们要挟官方的次数,已经很多了吧?

6、一个被封在疫区的写作者,一个人受困家中,记录自己的点滴感受。该称赞的就称赞,该批评的就批评,这是一件很自然而然的事。是的,我一直没明白,大家为什么要看我的日记。但前两天,看到一个读者说,方方日记是我们在郁闷中的一个呼吸阀。看到这句时,我心里的感动,真是无词形容。我在让自己努力呼吸时,也帮助了别人呼吸。正因为有很多读者,留下了他们很多的鼓励我的文字,才使得我将这件事坚持了下去。这些读者是我在封城生活中最大的温暖。

7、但让我更难理解的是:为什么这样一份并不激烈的日记,会遭到那么多人的恶意辱骂和围攻?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什么人挑动起这些辱骂的?辱骂者主要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大体持有什么样的价值观?甚至,他们的学历以及成长背景是什么样的?从事什么工作?网络有记忆,有心人查询和调研一下,或许便有真相。这是件颇值研究的现象。我自己也蛮好奇。

8、可惜了那么多年轻人。当他们把极左人士当作自己的人生导师时,他们这辈子恐怕都会在黑暗的深渊中挣扎。

疫情继续向好。新增确诊病人已到十位数以下。大多地区,业已归零。这个数字,让人高兴。今天本是心情大坏的一天,但疫情局势给了我上好的消息,也算扯平了。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一旦走到这一步,你还删得过来吗?(3月11日)

方方武汉日记 3月11日

这种神圣感几乎来自于一种潜意识的觉悟:保护它,就是保护我们自己。

一旦走到这一步,你还删得过来吗?

文/方方

依然是好天气。很舒服的早春阳光。想想此刻空空荡荡的东湖,梅花恐已被前两日的风雨击落。千万树的花海,都只能自娱自乐地度过整个花季。诗怎么说的?花自飘零水自流呀。家里的老狗关了有些时日,不想出去,怎么赶都不愿进到院子,一定要趴在窝里。感觉我自己也是如此,不想出去,就只想待在家里。一些朋友邀约道:疫情过后,来这里休息一阵吧。看大好春光,游青山绿水。换了以往,自然拔腿就去。只是现在,全无想要出门的感觉,不知是不是某种后遗症。

医生朋友继续转达着疫情转好的信息。新增确诊人数已降到20以内,归零指日可待。死亡人数在众医生的尽力之下,也大大降低。唉,更希望零死亡的信息早点到来。湖北省疫情防控指挥部今天发布通告:全省以县域为单位,分区分级分类分时有序推进企业复工复产。这样说来,我们很快就可以恢复正常生活了?

一个朋友(每个朋友都是有名有姓哦。不说出人家名字,也是担心喷子们到处乱喷误伤良民。)早上传给我一张照片,那是武汉中心医院甲乳外科有着几十位成员的微信群,也是去世的江学庆医生所在的微信群。在江医生去世的那天,大家把自己的头像全部换成了一样的黑底蜡烛图,只留下了一张照片的头像,那就是江学庆医生本人。我很感动,同事们这样有情有义。江医生泉下有知,会有一份安慰。

从昨天到今天,中心医院艾芬医生的名字在全网流传。网络封杀已经引发民怒。人们像接力赛一样,删一次,再发一次。一棒接着一棒。各种文字,各种方式,让网管删不尽,灭不完。在删了发,发了删的对抗过程中,保留下这篇文章,变成人们心中一个神圣职责。这种神圣感几乎来自于一种潜意识的觉悟:保护它,就是保护我们自己。一旦走到这一步,网管,你还删得过来吗?

我很难理解网管部门的这种做法。他们删我,一次又一次,我推测因极左扎堆投诉,他们力求维稳,一删了之。这种心理我自己也有,面对烂人闹腾,拉黑了事。可是删人家《人物》杂志写艾芬的文章又是何故?莫非真是害怕被揭老底?这老底会是一个什么底?文章说的武汉中心医院的事,说的正是我们想要问明白的事,说的是到底是谁在什么地方因为什么原因耽误疫情二十天的事,网管们就不想知道吗?疫情从初发到蔓延,这中间的事情不说清楚,武汉人甚至全国人,怎么能过得了这道坎?我相信网管不会莫名其妙去删除一篇文章,它必定是来自某一方面的要求。那么,是谁要求删除的呢?武汉官方?抑或湖北官方?或者……总之,我很难理解,也很难想象。

疫情自去年十二月出现后,过程之中,有太多有悖常理的事,太多违反规则的事,太多不可解答的事。这些东西,我们从最近的各类记者调查中,一点点可以看到了。细节多到令人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才是。无论官员,或是专家,糊涂也好,渎职也好,疏忽大意也好,敷言塞责也好,事到如此程度,都等同犯罪,必须严处,以儆效尤。所以,我不相信官方会轻易放过,不相信官方会让那些相关责任人,轻松过关。毕竟不追责的结果,最受害的是国家自己,丧失的也是政府的公信力,民心受伤,就更不用说。而此后,各类灾难也会无休无止。因为不做事或是把事做坏,全没关系。自己没责任,国家兜得住。引一句大家熟悉的句子: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今天,我也专门去查了一下相关条例。其中有一个是:《党政领导干部辞职暂行规定 》,也不知道哪年出台的,是否后有修改,我先照录在此吧。

规定的第四章为“引咎辞职”。其中第十四条提到:党政领导干部因工作严重失误、失职造成重大损失或者恶劣影响,或者对重大事故负有重要领导责任不宜再担任现职,本人应当引咎辞去现任领导职务。

而第十五条则更为具体,一为:因工作失职,引发严重的群体性事件,或者对群体性、突发性事件处置失当,造成严重后果或者恶劣影响,负主要领导责任的,应引咎辞职;二为:决策严重失误,造成巨大经济损失或者恶劣影响,负主要领导责任的,应引咎辞职。三为:在抗灾救灾、防治疫情等方面严重失职,造成重大损失或者恶劣影响,负主要领导责任的,应引咎辞职;四为:在安全工作方面严重失职,连续或者多次发生重大责任事故,或者发生特大责任事故,负主要领导责任的,应引咎辞职;五为:在市场监管、环境保护、社会管理等方面管理、监督严重失职,连续或者多次发生重大事故、重大案件,造成巨大损失或者恶劣影响,负主要领导责任的,应引咎辞职;六为:执行《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条例》不力,造成用人严重失察、失误,影响恶劣,负主要领导责任的,应引咎辞职;七为:疏于管理监督,致使班子成员或者下属连续或多次出现严重违纪违法行为,造成恶劣影响,负主要领导责任的,应引咎辞职。八为:对配偶、子女、身边工作人员严重违纪违法知情不管,造成恶劣影响的,应引咎辞职;九为:有其他应当引咎辞职情形的。

特将上述规定记录在此。

很显然,引咎辞职是一个正常社会的运转所必须有的事。对照上述九条,湖北省和武汉市,哪些人应该引咎辞职呢?建议相关人员自我对照。其中条款,是否与自己有关。如果不自觉,人们自会开出一份敦促名单,走到这一步,或许就太没意思了。我倒觉得,以后官员们在上位时,首先要懂得引咎,其次要学会辞职。总这么无知无畏并且做错事还死皮赖脸,人民是吃不起这么多亏的。

写到这里,朋友传来南方周末记者的调查报道,题为:《四人殉职,四人濒危——武汉中心医院“至暗时刻”》,开篇即说:中心医院目前还有四位医生濒危。位于一线的杨帆医生强调,这四个人都是包括呼吸衰竭在内的多器官衰竭,并伴有各种不良并发症,“有的全凭外部医疗手段支持、维持生命”。他们分别是副院长王萍、伦理委员会刘励、胸外科副主任医师易凡、泌外科副主任胡卫峰。唉,真是让人深感悲哀。如此情况下。中心医院的书记和院长,还能安心地坐在他们的位置上吗?真的要人大喊:如有良知,请带头引咎辞职吧?!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

Categories
休闲杂谈

方方:记住,没有胜利,只有结束(3月10日)

方方武汉日记 3月10日。

这不是预言,这只是一个事实,是任何时代都存在的一个事实。

记住,没有胜利,只有结束

文/方方

天气真是太好了。阳光非常明亮。同事们在各自居住的院子大秀照片,全都是盛开的鲜花,姹紫嫣红。想起本来今年买好了2月6日去海南的机票,今天是返程时间。结果被封在了城里,没能走成。疫情走到今天,这次才能真正说:艰难的日子总算过去了。方舱医院已全部休舱,而新增确诊的患者也很少,我想大概再过一两天即可归零。灾难即将结束。朋友们,千万不要跟我谈胜利。记住,不是胜利,而是结束。

实在没有想到封城会这么久,上次去医院拿药,以为一个月的足够了,实际上远远不够。还得去医院开药。而且我的手又开始出现问题,几年前,曾经整个手掌开裂,治疗了将近一年,算是彻底治好。可是这些天,突然又从手指尖开始裂口。今天手指的疼痛直接影响到打字。也就无法多写了。

好在多日前,一家名为《骚客文艺》的杂志(原谅我孤陋寡闻,没有看过这本杂志)给我传了一份邮件,对我提出几个问题。因为不是新闻媒体,而是一本文艺杂志,他们的问题就会比较松弛一点。想到是同行,所以我的回答也很随意。今天就把这份答问在此录下。

1、您的日记太真实了,里面记录的细节,所有的感叹,发出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或许可以用文学手段修饰一下?

方方:文学观念不同,才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是日记,是不需要修饰的东西。我初写时,是在微博平台上,微博就是个闲扯的地方,想到什么说什么。何况,我也不是文青,是职业作家。我手写我心,真实地记录下自己的内心所想,就足够了。

2、好些人说宁可关注方方的日记,也不愿意相信《长江日报》这些媒体,您怎么看?有没有想到武汉日记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

方方:不相信媒体这说法,也过于偏颇。大的报道,总体疫情走向,还是得看媒体报道。我只是个人感受而已。从我这里,看不到整个局面,这是很显然的。初写时,当然没有想到这么多人看,我也很奇怪呀。我问我同学和同事,说他们为什么要看这个?我们都没有搞清楚。

3、“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这句话成了此次疫情中最广为流传的一句话,回过头来看这句话,有没有觉得它变成了一个预言?

方方:这不是预言,这只是一个事实,是任何时代都存在的一个事实。

4、您每天都在关注个体的新闻,除了武汉日记,有没有想法将来把某个个体的命运记录下来,写成小说?(或者说有没有哪个个体的命运是最触动您的?)

方方:有很多人触动过我,也感动过我,但我并没有想过写小说,因为我自己手上的写作计划已经太多了。

5、有人说,此次疫情中,中国作家集体失声,为什么您要出声?尤其是您的日记里面有相当多对不作为官员的指责和对武汉的批评……

方方:这个观点是不对的。其实有很多本土作家都在记录。此外,每个人记录的方式不同,有人或许用小说记录,有人或许是私下在记,就像我这样在公共平台记录的人,也不老少。而外地作家,不了解这边情况,显然也不知如何发声。像非洲埃博拉病毒蔓延时,我也没有发过声,因为我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这是很自然的。要挟作家们人人发声,未免过分。武汉疫情蔓延至此,当然是合力的结果。湖北和武汉的主政官员以及专家以及湖北、武汉卫健委等等,都是有责任的,而且有很大的责任。既然他们有责任,我为什么不能批评他们?

6、“如果要谄媚,也请守个度。我虽然老了,但我批评的气力从来不老。”这段话让我想起了发生在您身上的 很多故事,像“某作家活动鲁迅文学奖”“某诗人评审职称晋升”,你发表的质疑书,这些其实都是批评,其实都是身边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但是您都要发声批评。对您来说,批评意味着什么?

方方:我在位的时候,有些违规的事,我都是先跟作协党组商议,希望他们能管。在他们不管的情况下,我只能在网上发声。我只是尽职而已。现在我退休了,他们就是烂成垃圾,也不关我的事。

7、您认可作家除了写作,还应该承担起更多社会责任吗?

方方:这要看个人。不是所有人的性格都适合去承担社会责任。承担二字很简单,但你没有胆识,没有能力,性格脆弱,天性胆小,容易焦虑,那何必要他担呢?这世界的事,就是有人承担,有人享受这种承担,从来如此。不用去强求人家。所以,这是个人选择问题。没有应该不应该一说。

8、当初关于《软埋》,您遭遇了庙堂和江湖两方面的围攻,怎么看?群情汹汹而来。害怕么?

方方:不在乎呀。这有什么好怕的。应该是他们怕我吧?论笔战,我是个职业作家,干的就是写字的事。怎么可能怕他们。他们若拿棍子上门打架,我可能会怕。但他们写文章,这是我的强项吧?你说的所谓江湖,就是那帮极左人士吧?他们的水平太低,文字能力,逻辑判断、思考惯性等,实在是太低呀,我去跟他们写文章争论,也很掉价的。中国这么好的文字,用在他们身上,也很可惜,我还不舍得用来跟他们横扯哩。但官员不同,尤其大官,他有权力在手,就算退休了,他仍然能影响很多人。他们出手来攻击我,我自然是要反抗的。我懒得理那些极左流氓,但这些披着官员外衣的极左,我干嘛不反抗。反抗的结果,不是我输呀,是他们输。他们现在也知道,不好随便去骂一个作家的。你看看以后那些退休高官还敢不敢随便跳出来批一个作家的作品?那是自己把自己搞臭的事。

9、也就是很多年以后,如果有人评价起方方这个作家,您希望是“她是一个很有社会责任感的、有良知的、令人敬佩的女作家?”还是“她是一个文字水平高超,写作技巧卓越的作家”?

方方:无所谓,我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我。我自己活得自在就可以了。他们想怎么评就怎么评,也不关我的事。

10、当初在创作《武昌城》时,您是如何平衡真实的历史和虚构的想象?您觉得铭记历史对于当下生活的人们有何意义。

方方:小说到底是小说,它是需要虚构的。但写真实历史的小说,必须尊重历史。我只是把我笔下的人物,放进这段历史过程之中。所有的历史,都是有缝隙的。我在写历史小说时,脑子里会展开历史事件这样一张大图,然后,寻找出其中的缝隙,让我的人物在其中穿行。铭记历史这样的事,就是一个词的意义,即:以史为鉴。

11、其实网上也有很多质疑或者反对您的声音,面对这样的声音,您会不会觉得委屈或者伤心?您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周围人的恐惧和慌乱中,是怎么保持平常心的?

方方:没有伤心,委屈有点,但更多是愤怒和不理解。你会愤怒那些极左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不理解那些人何故有这么多的仇恨。我与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完全不识,从无有过任何交集,他们对我的仇恨,仿佛我上辈子与他们所有人都有杀父之仇似的,完全无法理解。
我不存在一直保持平常心的,我也有紧张的时候。也有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在很多事情处于不确定时,心也是乱的。

12、前作协主席这个身份,对你有保护作用还是有负面影响?

方方:好像什么都没有吧?我当主席时,也不介意这个身份,我退休不当了,也没介意这个。这个身份从来没有保护过我,我也没有觉得它有什么负面影响。我没当主席时,活得很好,我当了主席,生活也没改变,现在退休了,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些太把主席当回事的人,是根本不知道中国体制的,也是对我个人完全不了解的。

13、您相当多的作品都是描绘武汉人的生活,您最喜欢武汉人的哪一点?这次的肺炎疫情,有没有让您体会到武汉人的其他不同方面?

方方:武汉人一向很爽快,很讲义气。很乐于助人,有一种江湖气。这可能跟武汉的地理位置和气候条件相关。但武汉一直是商业都市,市民虽然吊而郎当,但胆子却并不大。比较听政府的话,乐于生活,对政治并无多大兴趣,他们会很实际。有没有疫情,他们都是这样。就是我印象中的武汉人的样子。没什么不同。

14、您如何看待作家和城市的关系?

方方:这是鱼和水的关系。是植物与土壤的关系。

15、如果疫情过去,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方方:继续完成我没有写完的小说。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1955年生于江苏南京,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于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湖北省作协原主席;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长篇《是无等等》;中篇小说《风景》于1987年发表,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本文转载至网络原文见链接;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管理员。